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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防微杜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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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前世隐约有记忆,范仲淹因为所谓君子党被吕夷简迫害,欧阳修因此写《朋党论》。历史上只是轻描淡写,现在徐平可不敢掉以轻心。前世自然不知道,现在才明白,从君子党小人党,到新党旧党,实在是一脉传承,所来有自。

自宋开国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明确党争,发生在太宗时期,胡旦、赵昌言等人公开结党,锐意钻营。君子党和小人党的理论先导,正是在此时发生。以文章得享天下大名的王禹稱,作《朋党论》,提出小人有党,君子也可以有党。而且,如果君子无党,则不能与小人之党相争,就会天下大乱。

第二篇持这个论调的《朋党论》,自然就是历史上欧阳修所作的那一篇了。那文章写在什么时候?范忠淹因为被指为范党领袖,贬出京城,且榜其事于朝堂,当时朝里不少官员竟以位列范党门下为荣。欧阳修的《朋党论》,不仅仅是一篇文章,而是有明确的政治意义。君子党与小人党之争,从此由幕后走上前台,左右政坛。

其后的历史,徐平虽然没有印象,但大致的脉络还是隐约有感觉。

此后,司马光中进士之后不久再作《朋党论》,苏轼继欧阳修后《续朋党论》,苏轼门人秦观再作《朋党论》。其中除了司马光是结合事实论史,苏轼和秦观都有明确的政治目的,文章出现的时间恰恰在朝中党争激烈的时候。

以论事起,而以论人终,几乎是欧阳修写文的标志,炮火只是偶然溅到了徐平的身上。不去论一个人的功过得失,而专一去贴上君子小人的标签,是欧阳修及其一脉相承的文人的特点。欧阳修如上,他的两个得意门生王安石和苏轼又何尝不是?

向前再发展一步,同我者君子,不同我者小人,政事彻底成为意气之争。

什么是小人?什么是君子?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孟子言:“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简单一句话,言利的是小人,言义的是君子。在这之间,再杂上性善性恶之辨,论忠直邪正,基本就大概内容了。

很不幸,徐平想来想去,从思想根源上,自己貌似怎么都是要划在小人一边。

看了看身边一时沉默不语的范仲淹,徐平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在同一天升为待制,徐平为龙图阁待制,范仲淹为天章阁待制,自己的位次在范仲淹之上。这一段时间以来,徐平在三司培植势力,而范仲淹一样在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徐平在三司,把持大权,提掖后进,重用年轻人,但秉持一个原则,就是不营私利,不植私党。范仲淹也一样不营私利,甚至对于自己的升迁荣辱都置之度外。但要说不植私党,就值得商榷了。

后来的欧阳修为什么要写《朋党论》?因为范仲淹明显有结党的嫌疑。当然,说他那是私党也不正确,这些人是因为理想聚在一起,并不是为了个人利益。

在南京应天府的时候,应晏殊之邀,范仲淹在那里首建官学,这是天下州学县学的发端。管理官学的同时,范仲淹也授课,精研学问。后人所谓宋学,范仲淹实为开山之大家。后人赞其为千年第一名臣,固然是因为他在做官时的操守让人钦佩,更由于他开了宋朝学术的局面,此时的学问大家,大半受过他的提携和指导。更重要的是范仲淹树立了一代士大夫的精神风貌,“时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

范仲淹是真君子,徐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但要说聚在他身边的就是君子党,人人都是君子,徐平不信。欧阳修和蔡襄出言无忌,专门喜欢论人长短,哪里有君子醇醇之风了?滕宗谅好财,怎么就不说“小人喻于利”了?

透过千年的迷雾,再加上固有的印象,前世徐平只有一个朦胧的粗略印象,置身这个时代,却不能够再那么糊涂。

那个穷其一生东奔西走,因言论迂阔而一生不得重用,有志难伸的孟子,像一个若有若无,巨大的影子,在影响着这个时代。

汉儒已降,诸学派纷纭,到了五代儒家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宋儒要剥离汉儒的天命论,谶纬之学,不尊荀就尊孟,几乎没有什么选择。打倒以前的各家,尤其是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带神秘色彩的儒,而代之以人为基础的儒家学派,是合力。

而旧儒已倒,新儒未立的时候,夹在尊孟非孟之间,以“义利之辨”为基础,分君子和小人,党同伐异,便就成为了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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