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的风好像是格外凉快,扑到人的身上,打一个激灵,无处躲藏的躁热突间就一下子没有了。风带来的气息格外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在游廊里坐下,晏殊左右看看,对徐平道:“自从云行在城西建了府第,这里就有些冷落了。要说起来,这里更多一些野趣,别有味道。”
“家里人手少,没有人打理,有什么办法?前些日子,我岳丈一家在庄里,不时还过来收拾一下。现在他也去外地游宦,可不就有些荒废了。”
听了徐平的话,一边的范仲淹道:“林先生于《春秋》下功极深,我倒是不想他离开国子监呢!只是不好误他前程,只好放林先生去。”
徐平笑了笑,客气两句。
这种事情明摆着,大家给林文思面子,还是因为看在徐平面上。不管是在国子监教书,还是外放到个富县任主簿,没有徐平,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他?
今年闰六月,季节来得早,过了七月中旬,中牟庄里种的几千亩棉花就到了采收的季节。这是一件大事,徐平特意请了朝廷不少重臣过来观看。宰执里的参知政事蔡齐和枢密副使李咨,翰林学士晏殊,知制诰李淑,还有提举诸司库务郑向及判国子监的范仲淹,以及三司里的大部分判官和新任户部副使王举正。甚至那几个要调进三司的馆阁官员,也一起叫了过来,人员着实不少。
一种作物成熟,这作物再是稀奇,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感兴趣,巴巴地跑到中牟这乡下地方来。只因为徐平请这些人的时候,说了一句,若无意外,这次看的棉花就是适合中原种植的蔗糖。若是在中原搞一个像蔗糖务那样主种棉花的机构,那么中原比邕州繁华一百倍,这机构也就能比蔗糖务大一百倍。
蔗糖务在邕州,现在来说是在邕谅路,是可以与各级衙门比肩的组织。从蔗糖务收上来的钱粮,比两税和其他商税加起来都多得多。不但是三司在盯着蔗糖务,就连政事堂也是每月必问,账目每月都要由宰执过目。
如果在中原有一个蔗糖务,别说是还要大上一百倍,就是规模相差不多,也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赵祯亲自写了给徐平的回书,与吕夷简签的敕命一起下来,让两制词臣和蔡齐、李咨过来视察,回去要两府集议。
因为队伍庞大,路上走得不快,在八角镇歇了一宿,今天上午才到中牟庄里。
这次来,怎么也要住上几天的,也不急在一时。徐平便请了大家到游园里休息一下,喝点茶水,吃点瓜果。
饮过茶,吃了两个西瓜,身上的暑气都没了,大家说些闲话。
范仲淹对徐平道:“听馆阁里的人说,前些日子在徐待制的府上,欧阳修好生无礼,待制教训了他一番。”
徐平神色不动,淡淡地道:“哪里有对我无礼,只不过是他在《钱法类书》上发文,言词不当,我说了他几句。”
范仲淹看了看身边的晏殊,笑着道:“欧阳修这个人,虽然有些才气,却一向狂傲得惯了,挫一挫锐气,对他也是好事。”
晏殊点头:“不错。欧阳修在河南府的时候,听说钱思公待他们这些年轻人极为宽厚,养了他们的锐气,却少了磨练。云行做得极为允当,只是话稍嫌重了些。”
徐平看了看两人,笑了笑:“钱思公宽厚,做了好人,这个恶人,倒是由我来当了。恶人就恶人吧,这件事情,我还真是不得不做!”
钱惟演离开河南府,被贬到随州,不久前去世,终年五十八岁。因为刘太后在的时候,他阿谀幸进,初谥“文墨”,取“敏而好学为文,贪而被撤为墨”之意。钱家的人不服,得新谥为“思”,因为他晚年尚算是追悔前过。
人一死以前的恩怨便就都随风消散,而且钱惟演作为吴越王族,自小生长于富贵之中,去世的时候可算凄凉,也让人同情。相应的,大家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严厉。
特别是欧阳修这些人,曾经受过钱惟演的恩惠,纷纷写文悼念。
喝了口茶,斟酌再三,范仲淹又道:“云行,晏学士说得对,你此次虽然教训欧阳修极为允当,只是措辞稍嫌严厉了些。年轻人,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有时候难免说话没有轻重。只要让他们知道错了就好,若是就此不敢说话,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