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吾养浩然之气”,“合生取义”,“虽千万人,吾往矣”,当年他也只是跟人辨论的时候嘴痛快,千年之后投射到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身上,就发生了变异。欧阳修这些人那么奇怪的性格怎么来的?跟思想导师孟子脱不了关系。
荀子那著名的:“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而奸民不惩。”后人经常提起前一句,后一句的杀气腾腾也不能忘了。尊荀子的一派上台,做起事情来往往更加狠辣,恨不得将对手斩草除根。
这两派你方我唱罢我登场,纷纷扰扰了几百年,最终随着中原沦陷,归于沉寂。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思想终究还是植根于社会现实,存在即合理,但存在也不一定就是正确。这个时代产生了这种思想,是历史和现实的合力,并不是哪个人心血来潮。孟子早已经被埋在故纸堆里,一千年来地位怕还不如稍知名一点的孔门弟子。到韩愈把他推起来,地位越抬越高,自然有其社会的现实需要。
人是社会的动物,是有思想的,社会自然也就有自己的主流思想。没有,也会自己造出来,要不就会被敌人硬塞进来。儒家兴起,与佛道势力的扩大不无关系。
欧阳修排佛抑道,但对佛道经典极为精通。范仲淹也排佛,学问更是兼通道佛两家。他们都是在了解对方的基础上,来排来抑的。
生逢这个时代,徐平便也就要适应这股潮流。以自己一个人的思想,去弓虽(女干)一个时代的人的思想,徐平不是那种疯子。学习、理解、改造,想在这个时代有所作为,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且只要用功,总能够改造成功。
儒家再腐朽,能腐朽得过一神教?孔子再保守,能保守得过那说天下人都是待罪羔羊的?从到处抓女巫,发展到发达的工业社会,欧洲人该信什么还是信什么。横跨一千年,面对相对容易改造的儒家,如果连改造成功的自信都没有,那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后人不肖,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动不动恨祖宗,也太过没出息。
义利之辨是命门,由此发展到君子小人之争,徐平所做的一切一不小心就会毁于一旦,这是他所不能允许的。
欧阳修动不动由论事到论人,已见端倪。范仲淹周围聚集了一群人,时不时就论吕夷简是小人,小人当道,国运不久。
现在他们针对的是吕夷简,这还一小心就溅射到了徐平身上,等到吕夷简真地一倒台,徐平只怕就会被挂起来当那个小人了。历史上王安石一上台,富弼就指他为奸邪小人,势不两立,最后王安石被逼到了什么样子?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徐平都必须把这股邪风压下去。朝政论事不论人,议人则论迹不论心,这是必须坚持的原则。否则,很快就会无法收拾。
徐平现在需要吕夷简在台上顶着,这是最后一个压得住朝野场面的传统意义上的大臣,思想派别上比较中立,不会激化矛盾。从心理上,徐平赞同范仲淹大公无私一切为国的思想,但范仲淹手里的刀太钝,砍下来该切的地方切不掉,受到连带的伤害太多。徐平受不了,这个时候很多人也没有做好准备。
立言,这个时候徐平是不得不立。只要再过十年时间,就没有了安心做事情的空间,大半朝臣都会陷入到君子党小人党的争论中去,党同伐异。
在这两年里,徐平必须解决义利之辨,把引起混乱的引信拔掉。解决的办法,自然还是从财富是什么,劳动可以创造财富入手,这才是思想争论的根子。义利之辨在这个年代争论这么激烈,本来就说明了问题,时代需要解决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蔡齐和李咨两个人从远处走过来,对徐平道:“刚才看你们几个人在这里说得热烈,不好打扰,我们让韩琦和王拱辰两人带着在庄里走了一圈。徐待制,你这个庄子了不得啊!无论是耕是牧,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
晏殊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没有什么开一代新局面的志向,两位宰执过来刚好解了尴尬,他出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徐平在邕州能建蔗糖务,绝非侥幸!在他这庄子看一看,如果天下农耕都是如此这般,何愁国不强民不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