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先前讲,租息虽然不当存,但却不得不存,是因为在生活和生产当中,朝廷于细民无法万事替其经理。其欲开荒田,虽然朝廷有劝农之法,只是无法做到把天下每一人都圈到此法当中。有民欲开荒,只能求于借贷。有人家的田耕不过来,而又有人家多子,只能去租田多人家的地来种。诸如此类,租息有存在之理,故能尽除。”
“然则租息或许是由此必然之理而起,年深日久,却成势力人家取贫苦人家之物,不劳而获之术。租息起初取剩余之物,然则借着从别人那里不劳而获的租息,势力人家必然越来越强,而贫苦之家愈弱。人欲不知足,租息从取剩余之物,必然向着取穷苦人的生存和生产之物去。贫苦人的口中之食,下地之种渐次被夺,不但当下受苦,更绝了其未来的生路。朱门酒内臭,路有冻死骨,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言兼并之祸,不如言势力者越强,租息之祸欲烈,终至穷人无以为生,天下无以安立,终至天下大乱。”
“欲解此困局,臣愚钝,仅勉强想出三策。一曰抑,不是抑兼并,而是抑势力之家取租息。为何不是抑兼并?因兼并只是其表,而非其根。租息不抑,兼并不只压抑不住,而且会让租息之祸更烈。为何如此说?现如今天下之财,根本上来说出于田土,在于农耕稼穑。则租息之害,最多的是在乡间。乡野小民,如何看其生计如何?不要看其吃什么,穿用什么,因为其所能拿到手里的,不只是朝廷税赋少收,租息不多,还在其自己力耕用不用心,出不出力。两者混在一起,容易让人模糊。言租息不成祸的,说贫苦人家之所以贫苦,是懒惰,是愚笨,是理所当然。言一切皆因租息之祸而起的,则认为人人一样,受租息之害皆因有坏人害之。执政者当心知,一事一物,必一分为二,执其一端则乱。”
“小民除了供给自己衣食,还有三样。一是赋税,二是地租,三是借贷之利息。赋税是朝廷之责,地租有一定之规,惟有利息之祸最难匣清。或曰,我完朝廷赋税,自耕自食不借贷,便不受这利息之祸,果能如此?臣言,不能!”
“你不借贷,他不借贷,总有人借贷。被人取走的利息,那个钱就在那里,终会从你的衣食住行,种地买种方方面面来刻剥你。如丰收后谷贱伤农,如灾年谷价飞涨,如耕牛价钱一日贵过一日,如欲买一犁一铧而不得。抑租息之祸,不只是在限乡间借贷,而且还在于平谷价,平稳牛、犁、铧等等价格,但最根本的,朝廷看得到的,是地价!皆因其余所有价格,终究还是会汇集到土地上,种地合不合算,能收多少租子利息上来。”
赋税、地租、地价,这三个是考察农民负担沉重程度的最重要因素。追其根本,就在于农业的剥削,集中在地租和放贷收息上。赋税越多,地租在收成之中占的比例越大,地价与产出之比越高,则农民的负担越沉重。赋税和地租比较容易观察,地价因为还受到其他因素影响,是以迷惑性较大,理政者必须要把地价搞清楚。
农业社会的剥削手段除了政权的赋税外,以地租和放贷收息为主,所以研究农业时代的经济,便会以地租、地价和赋税为中心。进入工业社会,地租这个剥削手段改成了资本无偿获得劳动者的剩余价值,而放贷收息则更进一步,发展成了金融产业。放贷收息促进生产、渡过天灾人祸的积极性,成为了金融产业对实体经济的促进作用,而另一面,他们的剥削本质是没有改变的。金融产业的收益与实体经济收益的差值,如果是负数,则说明在发挥其促进实体经济的积极一面。这个负数的绝对值越小,则积极意义越小。如果这个差值成了正数,则就说明金融产业表现出了其剥削手段的一面。金融产业相比较于其他产业越赚钱,则整个社会受到的剥削程度越严重。
宋朝的农民对赋税、地租、地价的感觉,可以类比徐平前世对税和保险、工资以及房租、房价的感觉。税和保险可比作此时的赋税,工资与自己付出的不平衡可比作这个时候的地租,而房租、房价就是最明显的金融剥削加到你身上的集中表现。当然,农业社会放贷收息的剥削不只是直接地表现在借贷关系上,还间接表现在操纵粮价格和生产资料价格上面,金融的剥削也是如此。金融动荡,通货膨胀与紧缩,无所不在的保险,房租、房价的快速上涨,都是金融剥削所采取的形式。你可以远离金融,却无法逃离金融剥削的手段。
从对奴隶赤luoluo的压榨,到利用地租和放贷收息,到用剩余价值和金融手段,剥削者总是要穿上一件外衣,这件外衣还会越来越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