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出了三司衙门,带着谭虎几人,一路沿着御街闲逛,到了州桥,转到了相国寺里。
田况正带了几个人坐在小院里的树荫下,见到徐平进来,忙起身行礼。
叙礼毕,徐平在树下的石凳坐下,问田况道:“说三分的故事,最近写得如何?”
“回谏议,故事倒写了个大概,只是我们几个读来读去,总觉得少了几分气势。”
“那可不行,再花一些功夫,好好润色一番。”徐平示意周围的几个人都坐下来。“馆阁最近没有大事,你可以让修书的同僚帮着出出主意。说三分比不得其他故事,一是不能偏离史实太远,再一个这出话讲的是忠义,刘备不计艰辛,拯救苍生,关张兄弟与他同甘共苦,一道出生入死。这出话不只是娱乐,更是劝谕世人,以忠义讽世情。前一段时间李十八郎讲的尽管出彩,但他本是说公案杆棒的,终究差了一分神彩。你们把故事写了,让擅说金鼓战阵的谭解元去说又是一番景象。这个本子立起来,我们这几家公司便就能够开下去,算是立足根本。有了根本,才好去谈其他。”
田况有些为难:“说话终究只是百姓玩乐,馆阁官员囿于成见,只怕——”
“哎,不要只把这看成百姓玩乐吗,用这种形式,讽以忠义,导人向善,才是我们要做的。诗赋写得再好,百姓也看不懂不是?再去领五十贯钱,闲时请馆阁的官员出来,喝酒聚会,谈诗论文,累了也可以谈一谈这些吗,对不对?诗三百,最善者国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便是古时收国风入诗的人做的事情,又岂只是玩乐?”
徐平坚持,田况也只好答应。徐平的话说得再有道理,馆阁官员还是看不起这些民间的娱乐形式,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跟着田况写话本的,全都是流落京城的外地落第文人,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心气,给钱当然就干。
徐平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馆阁官员才是左右舆论最大的力量,能拉住他们当然最好。
至于这一行业的后备力量,徐平已经想好了,专等着来年初春开科。自景祐元年开科到现在,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一次到京城参加科举的只怕不下万人。进士取人再多,也无非是几百人,还有近万人白跑一趟。对很多人来说,这一来一回负担不轻,每次殿试之后因为无钱回乡,悬梁上吊的,跳河自杀的,从来不缺。三司这里好坏有吃有住,还是官方机构,还怕没人参与?
京城里面百姓的识字率远高于地方州县,这些落第文人的贡献不小。这个年代一旦落第,便就没有什么官方待遇,在京城里要吃饭穿衣,他们只能够依靠认识的那几个字。很多人就此沦落在京城,大多还混迹社会下层,这是京城跟地方不一样的地方。
勾栏瓦子里面这种人不少,实际上并不缺少后备人才。但不得不说,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是个大染缸,在那里混迹几年,人的思想很容易改变。所谓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绝大数人只是说说而已,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三司开的公司是官方机构,如果跟瓦子里一般的艺人一样宣扬那些思想,自己感觉如何不说,肯定被主流舆论瞧不起。跟普通的瓦子艺人相区别开来是必然的,所以必须引进新鲜的血液,以被主流社会能够接受的思想为主。雅俗共赏,才是这些公司未来的出路。
徐平对民间艺人并没有偏见,但说公案杆棒,动不动就是人肉包子,看见哪个富贵员外穿金戴银便把来杀了,哪个小娘子千娇百媚便抢来做了夫妻,这种内容无论如何也不是被主流社会接受的。至于说史,完全没有是非观,充斥着滥杀无辜,甚至吃人肉,只是把当高官发大财当作成功者的标牌,对社会思想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对这些民间艺术的思想改造是必然,不然这些艺术形式只能沉淀在社会下层,直到有天才人物参与其中,完成从低俗到通俗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