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况理解徐平的意思,只能答应照办,但到底能不能办好,他可不敢打包票。馆阁是朝廷育才之地,聚集最多的就是词臣清流,让他们俯下身来,做百姓娱乐,着实不易。
清流有其历史渊源,从魏晋谈玄,各以门第相高开始滥觞,直到唐末,名门望族把持着文化上层,以衣冠清流自诩,瞧不起其他人。最后到天佑二年,朱温杀宰相裴枢等三十余人,按因进士落第痛恨这些衣冠清流的李振建议,把尸体投之黄河。李振所说即是这些人自诩清流,那么便投之黄河浊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清。史称白马驿之祸。
白马驿杀清流标志着五代武夫当国的开始,从此名门望族成为一个历史名词,朱温以酷烈的手段结束了一个时代。实事求是地讲,当时的所谓清流只是仗着门第,用刻薄的语言和对文化舆论的垄断来维持他们虚幻的旧时荣光,被淘汰已经是历史的必然,只是用白马驿之祸这种极端的手段便一个结语而已。当时的清流不但是压抑武臣的地位,而且压制寒门士人的上升通道,除了维持大唐这破败的门面之外再没有什么作用。最终武夫的军事力量和底层士人结合起来,结束了一个时代,开启了一个时代。
五代从周世宗开始,其实已经慢慢改变武夫当国的政策,入宋之后完全转向。天下分久必合,这也是天下百姓渴望安定,受够了没完没了的杀伐的必然。
随着崇文抑武政策,清流再次悄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不过此时的清流已经不同于唐末,门第已经不重要,寒门出身的士人是主流。没有了门第相标榜,清流用来区别自己身份的便成了诗书文章,当然更重要的是自身的道德修养。
到赵祯这个时代,清流并没有占据官员士大夫的主流,徐平这种务实的官员才是占大多数的。但趋势却不容忽视,底层进士出身的官员要上位,最有力的武器便就是用个人私德做文章,把占据高位的官员攻击下去,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
如果仅仅是把清流所代表的私德要求作为进身之阶,出于功利目的,这样的官员其实并不难对付。可怕就可怕在,有的人真地把这当作了自己的信仰,那就棘手了。
司马池离京外任,并没有带着儿子司马光,而是把他托付给了老朋友庞籍,在京安心读书,准备来年的进士考试。司马光视庞籍如父,就在不久之前,由庞籍主持跟张存的女儿定下了婚期,准备来年进士考过后便就迎娶。定期之礼,徐平还是座上宾呢。
正是从这位比自己年轻近十岁的小辈身上,徐平看到了清流势力的可怕。历史上的司马光,可是在新婚之后几个月不跟夫人圆房,天天枕着他的那警枕睡觉。朋友实在看不下去,劝了之后才算跟张夫人好好过日子。要是夫妻感情不好也就罢了,问题是司马光对妻子从无二心,一辈子不纳姬妾,两人白头到老,这就有点吓人了。
可以自苦如此,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一心只读圣贤书,这种人用私德来要求同僚的官员,威力大得吓人。你跟他讲施政给百姓带来的好处,他跟你圣贤道理,讲读书人修齐治平要先从修身开始,身不正则事不行,你害不害怕?众口铄金,被这种官员盯上,大多数的人只好自认倒霉。历史上也只有同样私德无可指摘的王安石才能压住司马光,换另一个人不用等新政反复,光被指责私德就早早离开政治中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