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算?”李迪念着这两个字,一时沉默不语。
听过了徐平的详细解释,崇政殿里坐着的没有人说话,都低头思索。
与陈执中交接之后,徐平正式接掌三司,在安排人事的同时,提出了未来财政改革的路线,正式上奏。今天,大臣在崇政殿济济一堂,对财改的大纲进行讨论。
财政预算制度是第一步,没有明确合理的财政预算,还是像以前那样库里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后面的改革都无从谈起。为了应付各种临时开支,三司使就疲于奔命,财政的统筹运作哪里还有精力?没有计划,没有统筹,三司便就还是以前那个三司。
最后陈尧佐打破沉默,对徐平道:“此事初听起来繁琐,其实理起来也不难。天下钱粮都在三司,要做预算,也是三司去做,到时报政事堂就好。只要来年各个衙门按着这个预算做事,不要事事临时起意,说起来做事还容易了呢!”
翰林学士程琳道:“相公此话不错,此事中书门下确实不难,各衙门也不难,其实三司做起来也不难。难的不在这里,在枢密院。”
说到这里,看了看坐在赵祯身边的张士逊,闭口不语。
对于正常的行政机构来说,做预算确实不难。本来就是三司掌管天下钱粮,现在再加个预算制度又有什么?大家还容易做事了呢!
但这有什么用?钱粮的大头又不在这里,而是在养兵,在军费。预算好不好做,不在于行政衙门配合不配合,钱粮上没人能够跟三司作对,难的是在禁军。三衙愿不愿意把财政透明,让预算制度深入到军队中去,把军费花销理清楚,才是真正的难点。
三司所收的天下钱粮,和平年代,也差不多是十分中六分到七分养军,再加上占三司收入六分之一的内藏库收入基本用到军费上,军费占总的财政收到约为七成到八成。如果一有战事,这个比例就轻松突破八成,极端时占到九成都不奇怪。
有的时候徐平有一种感觉,大宋就是个把自己打扮成文治国家的军阀政权,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满口国家天下,一众文官高呼圣贤之治,其实不过是为了收军费的装扮。天下大事都由这班文官做主,前提是把养军的军费收上来。军费文官又管不到,天下钱粮的八成先支出去了,真的还有什么天下大事吗?
枢密院掌军令,按制度应该是由他们掌管军费的使用,但是实际上他们能做的,就是按照三衙的版籍足额把钱发下去。至于三衙到底有没有名册上那么多人,这钱有没有发到领饷的士兵手里,钱到底怎么花的,花到哪里去了,一无所知。
禁军其实还是当年五代军阀时的那个禁军,不过宋之前是他们自己收军费,现在国家养了一帮文官帮着收军费。以前想要钱了禁军自己提刀去找老百姓收,现在是提刀逼着文官政府去收,如果这叫文治,这种文治也只是用来装点门面而已。
国家花钱养兵,这兵是用来打仗,可这兵又不能打,最大的本事是抢自己人,这问题可就大了。从太祖时候定下来先南后北的统一战略,军事目的与政治目的那个时候是契和的,对南方的割据政权几乎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基本完成了中原的统一。太宗继位,打北汉就信心不足,等到伐契丹便一败再败,对党项,对交趾,几乎无一不败。等到了这个时候,军队的利益便就与国家利益渐行渐远,矛盾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