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段,倒是有几分气势文采了,但此时,耶律大石以下,几乎人人被晒的头晕眼花,也懒得去夸赞。
至于其中这位赵官家玩弄笔墨,把自己弄到主导者和带领大家的上位者身份上,考虑到毕竟说到了宋辽并列,耶律大石以下,懂行的契丹人也就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大宋此刻兵马更盛呢?
闲话少说,郑知常一篇中国上下五千年大历史读下来,几乎瘫软,所幸写这篇文章的吕本中早有准备,立即便有甲士上前将郑友人给扶下来,灌了些温盐水,这才让他重新立定。
而不及多歇,早有御前班直甲士在统制官刘晏的示意下一拥而上……倒不是要砍人,而是将早已经晒热了的血酒一一奉上,赵玖以下,耶律大石、孛儿只斤合不勒、忽儿札胡思、毕勒哥不提,岳飞、吴玠、曲端、王德、刘錡、李世辅等赵宋大将,萧斡里剌、耶律余睹、耶律燕山、赵合达等上台面的契丹将军,外加刚刚下来的郑知常,以及吕本中、仁保忠等人,还有两个蒙古大首领部下的几个同族头人,几乎是人人一杯热血酒。
而赵官家也毫不犹豫,居然不对着祭台,而是转过身来,对着众人端起来一饮而尽。
大宋文武,还有那些知机的契丹大将,只以为这位赵官家又在占便宜,却也懒得计较,便直接对着这位官家一饮而尽,宛若在朝这位官家立誓一般。
一碗血酒饮罢,众人热的齐齐呼了一口气出去。
但事情还没完。
“合不勒汗!”
赵玖挥手示意。“正要借此场面,与你封蒙古国王!”
众人纷纷一怔,但旋即醒悟,便是耶律大石也没有多言……合不勒自请册封的,这位赵宋官家也乐意册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之前也隐约有些沟通谁也无话可说。
唯独忽儿札胡思面色微变,但终究不敢多言。
于是乎,众人纷纷让开,而很快便有刘晏上前,捧上一个匣子,赵官家当众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精巧金冠来……仁保忠是唯一走神了的人,因为他好像隐约认得那个金冠,似乎、大概是西夏梁王的王冠,谁想到这赵官家这般抠门,居然在此处废物利用了?
合不勒浑然不知那是死人戴过的玩意,恰恰相反,他在草原上厮混,何时见到这般精巧之物?一时大喜之下,他干脆直接脱帽上前。而赵官家也没有让合不勒下跪什么的,只是端起金冠,朝微微欠身的合不勒头上一放,便算是了了此事。
合不勒扶住金冠,只觉得这个金冠居然正好能卡住剃过的脑袋,可见是赵宋官家有心准备了,便更是欢喜,然后直接站直身体,与周围纷纷称贺之人拱手回礼。
然而,不待众人贺喜之声稍缓,只见那御前班直统制官刘晏复又从身后班直手中接过一个匣子,然后捧将过来。
赵玖打开匣子,居然又捧出一个差不多大,但形制不同金冠来,然后从容朗声笑对:“朕想了一想,断没有只给合不勒汗封蒙古国王而不给忽儿札胡思汗一个国王来做的道理……朕的意思是,此番两位都有大功,所以,合不勒汗便为东蒙古王,忽儿札胡思汗则为西蒙古王……都受朕的册封,如何啊?”
不待两位蒙古王反应,耶律大石便当场笑出声来:“正该如此!这是天大的喜事!”
忽儿札胡思怔了一怔,也旋即大喜,便上前谢恩,居然是直接单膝下跪了,而合不勒汗微微一怔,复又想了一想,到底只是顶着金冠,随众笑对:“正该有俺安达的一个王来做,从此蒙古东部归俺,西部就归忽儿札胡思安达来领。”
说话间,赵玖才不管孛儿只斤合不勒的心思呢,直接便在仁保忠复杂的目光中将原属于西夏晋王察哥的金冠戴到了忽儿札胡思的头上。
盟约既成,东西蒙古王又先后加冕,现场气氛更加热烈。
而就在这时,原本笑的正开心的耶律大石忽然怔住,因为刘晏居然在欢声笑语之中捧来了第三个匣子,而且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顶比之前两个金冠还要华贵几分的高顶金冠。
这次,仁保忠不用怀疑了,他看的清楚,这就是西夏国主的金冠……肯定是从兴庆府城中缴获的。
“大石林牙。”
众人陡然住声之下,一身红袍幞头的赵玖立在祭坛前,继续捧着金冠昂然相对。“朕听萧将军说,你念及旧主,在西域居然只称了契丹汗王,连辽国皇帝都未做,未免可笑……大丈夫生于世,区区一个皇帝,有什么可犹疑的?来来来,且上前来,宋辽兄弟之国,朕这个大宋天子为你加冕,且看谁敢不认你是契丹皇帝?!”
耶律大石原本就在赵玖身侧,此时闻言背对诸人,只是死死盯住立在身前不远处的赵宋官家,却好像重新认识了对方一回似的。而大石身后,其余人也有些恍惚之态……皇帝也可以是另一个皇帝来加冕的吗?若是这个契丹皇帝可以被大宋皇帝加冕,那还算是皇帝吗?
“大石林牙,且上前加冕!”恍惚之中,曲端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拔出刀来,在空中乱舞,然后在原地大声鼓励起来。“这是我家天子好意!”
“说的不错!”
吴玠随即反应过来,同样拔刀,却是转身对着不远处面色苍白的萧斡里剌以对。“这是我家天子之意,二十万大军在此见证,合该大石林牙做契丹皇帝!”
岳飞也醒悟过来,虽然没有吭声,却眯起眼睛扶刀盯住了契丹诸将,而三位帅臣既然示意,其余宋军将领见状,再不犹豫,乃是纷纷带领下属拔刀露刃,欢呼鼓舞起来。
便是两位新上任的蒙古国王,此时也有些醒悟过来,也干脆带着几个下属鼓噪不停。
“大石林牙。”鼓噪声中,赵玖微笑低声相对面色严肃的耶律大石。“今日若非朕助你,契丹说不得便要分裂东西了,你承朕如此情分,居然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助朕吗?便是不承朕这般恩情,也该记得自己身系一族之兴衰吧?”
耶律大石闻言微微苦笑。
且说,今日早间,耶律大石表现得强硬的过了头。
的确是强硬的过了头……须知道,这金河泊畔,联军上下,所有人早都对宋辽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那就是宋强辽弱,而且强弱之分已经达到了一定地步。除此之外,哪怕是不考虑此时西辽核心人物、军队全在宋军拿捏之下,此时此刻所谓西辽也还有另外一个巨大的、致命的弱点被大宋死死捏住。
具体一点好了,耶律大石和他的契丹流亡集团所控制的土地此时被一分为二,西面是半个西域与河西六州,东面是河套与刚刚打下的辽国故地六州,两者之间,两条通路,能走大部队的当然是兴灵之地,却握在宋人手中,另一条路,从可敦城转向西域,不是不能走,但未免太过艰辛。
而且,东面理论上的六州一套之地,契丹人能不能拿到完全要看赵玖给不给他们。
故此,无论如何,就像曲端和吕本中以为的那般,耶律大石本不该在今日早间那样强横的,但他偏偏这么做了。
事有反常便为妖,这其中当然有些说法。
而赵玖也早早就有所猜度——那就是,耶律大石恐怕并不想要……或者换个更妥当说法……耶律大石从感性上当然很想要东侧六州,那是大辽核心故地,但是作为一个流亡集团的首领,理性却告诉他,不能接受这东侧大辽六州故地。
因为一旦契丹人得到了这六州,耶律大石这个流亡集团便会彻底分裂。矢志复国的那些人,会选择在东六州建立根据地,而根基本在西域的那些人,对大辽没什么感情的那些人,则会选择回到西部立足。
可是他没法说出口,他怎么可能对着自己的部下说我们为了生存和团结,反而要放弃故地呢?
他怎么可能说,大辽根本不可能复国了,宋人、金人都不会给这个机会的?留在东边,迟早会被宋人给吞并,或者被金人覆灭?
他怎么可能讲,他当日应下赵官家的邀约,一部分固然是恨极了女真人,但另一部分也是一个丧家之犬在匆匆寻找落脚处时的饥不择食?河西六郡对于他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他怎么可能去承认,当日打下河西后他迫不及待的进军河套,进军被沙漠和宋军领地隔断的河套,其实只是为了在东面留个口子,好源源不断接纳契丹同族去西域立足兼充实那个流亡集团的实力呢?西域才是大辽的应许之地呢?
他怎么可能暗示任何一个下属,包括萧斡里剌,赵宋官家的援军这么多,多的一口气推到了辽国故地反而不是他想看到的呢?
他没法说。
所以,他只能希望赵官家能用强横的态度阻止契丹人获取这六州,而赵官家也早早意识到了这一点,思考起了相关示意,然后早在那日萧斡里剌过来劝说赵玖离开河套继续进军的时候,便有所猜度。
那是暗示,今日早上孤身过来也是暗示,而赵玖早早会意,而且为了长远的利益,赵玖最终如耶律大石所愿……阻止了契丹流亡集团的分裂,并做了那个大恶人。
现在,该是耶律大石还债的时候了,也是他面对现实的时候了,更是他必须要为河外掌握在宋人手里那几十万同族负责的时候了。
他必须要低头,否则前方这个赵宋官家可以让他承受不住某些后果。
嘈杂声中,耶律大石微微苦笑,然后只是沉默片刻,便揭开半罩帷帽,低头向前。
周围陡然寂静一片。
赵玖将手中皇冠卡到对方头上,然后立即上前握住对方双手,并将此人扶到自己身侧并立……压制归压制,控制归控制,但赵玖依然很尊重这个人。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而瞬间之后周围便欢呼雀跃起来,因为曲端做得混账事,周围士卒纷纷挥舞白刃欢呼不停。继而,远处军营内外,不知情的士卒们也纷纷欢呼起来。接着,更远处契丹人、蒙古人的军营中,也随着盟约大成,赵官家为三人加冕的消息欢呼起来。
之前面色有些难堪的萧斡里剌等人,见到如此,反而有些释然,便在萧斡里剌的带领下,上前行礼称贺……既是向刚刚诞生的自家君主效忠,也是认可了这份加冕。
“今日你知道官家为何不纳党项女子为妃了吧?”看了半日,吕本中忽然朝仁保忠捻须失笑相对。“官家此番要纳的妃嫔,哪里是一个女子能比的?”
仁保忠面色一时变幻,却又重重颔首……显然是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