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仙微微颔首,却又再笑:“既然你晓得官家是个好官家,如何却又觉得他去借钱有些荒唐呢?”
“因为俺素来把官家跟太尉想的极像,而俺也知道,若是太尉这里,却是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去找那些大官贵人借钱的,因为太尉是个傲上的人,越是官大的贵人越要甩脸子……”
“……”
李彦仙既然沉默,邵云也只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敢多言,故此,城楼上一时寂静,只有些许南面微风鼓动,外加脚下嘈杂如故。
而过了片刻,这位节度使方才再三失笑:“说不得是你邵统制眼睛更毒些……我与官家还真有些相像,只是那些贵人对我来讲是贵人,在官家眼里却只是闲人,所以官家这才满不在乎,随意去借。”
邵云一时并未听明白,只是点头而已。
而李彦仙也继续感慨起来:“至于说那些贵人如何肯为国家效力,其实也还是在官家,因为官家毕竟是官家,下面人都要盯着他的……官家要抗金,下面人便不是想抗金,慢慢的也要去抗金;官家重军事,下面的人看不起军官士卒,慢慢也要看的起军官士卒……此番出钱,也是情理之中。”
邵云更是点头不及:“这个道理俺是晓得的……就像是娶浑家一般,那浑家进了家门是一个性子,可慢慢的,最后性子却是看家里当家的婆婆和自家丈夫脾性,才能最后定下来。”
李彦仙一时茫然,但稍作思索后却还是连连点头,因为邵云这比方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人是会变的,耳濡目染也罢,违心奉承也好,都会不自觉的改变。何况,他们说的是官家,是天子……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官家要抗金,满朝自然皆‘义士’!
就这样,二人叹了一阵,说了一阵,稍微放下邸报之事,但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军事之上。
“太尉,俺之前便想问,若是梁山泊的人真在黄河上安了家,那小吴埽的功劳又没作假,往后河上岂不是便无忧了?”邵云先问一事。“咱们陕州这边也能安泰一些?”
李彦仙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区区三十艘轮船、百来艘小船,能把控多少河面?无外乎保住东京正面那片河段罢了,便是想支援,也难过三门峡……而且你莫忘了,河中府的蒲津浮桥一直在金人手中,来支援也没用。”
邵云略显失望。
“非止这般。”李彦仙盯着远处已经显露的队伍尾巴,复又幽幽一叹。“你想过没有,若东京当面大河为张荣所制,金军失此进军通道,反而要从两侧出击,咱们这边说不得反而要受金人重兵当面来攻……而一旦来攻,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完颜娄室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邵云微微一怔,复又将目光投向城下队伍,这才小声相对:“所以太尉才不顾年节,不惜弃了北面许多城镇,也要下急令让大家伙尽量后撤吗?”
“不错,我始终以为金人还是要南下,最起码完颜娄室一定回来。”李彦仙终于从城头上起身,却是负手背风望北。“今日过年,咱们就暂缓一缓,但也只是今日,明日我便要亲自带着老弱妇孺与部分兵马直接回河南……此处,我给你留五足千人与足量粮草,届时金军来攻,你在平陆,我在陕州州城,咱们尽量夹河而立,这般最好;但若金军势大,你也不必忌讳,能守便守,不能守渡河回河南也好,转入中条山也罢,都是一条路!”
邵云沉默片刻,郑重在城上行礼。
就这般,由于当日年节,作为御营军中唯一一个没有编制限制,并自由支配三万定额钱粮的节帅,李彦仙自是做主,下令发下赏赐与粮食以抚慰城内外诸多后撤军民,平陆周边难得热闹欢腾,算是动乱中过了一个还算安稳的年节。
然而,当夜四更时分,在州府守岁的李彦仙却是忽然接到斥候急报——金军主力数万,兵分多路,昨日晚间至夜间忽然大举南下急袭。
其中,完颜撒八以偏师五千攻破陕州河北部分东侧重镇集津不提,完颜娄室本人的旗帜却是忽然出现在了陕州河南部分最西侧的潼关之地。
完颜娄室攻破潼关不算什么军事奇迹,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攻破潼关了,而且潼关也早就在数次宋金交战中被破坏、损毁了好几次,再不是那个以一当十的无懈雄关,纯粹算是个有防御功能的要害据点罢了。
甚至,李彦仙都可以想象到完颜娄室此番具体进军路线,无外乎是蒲津渡河,然后急袭南下。
唯独这位金国西路军真正的军事统帅如此处心积虑,专候年节亲自率骑兵行此突袭……俨然有备而来,怕是不好对付。
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金人要来,没有战略主动权的宋军又能如何?何况李彦仙早就猜到此人会来。
非要感慨的话,只能说不管如何,大战还是重新开始了,而且金人此番抢在建炎四年到来之前一日发动如此突袭,却也算是维持了他们每年都要南下侵攻的军事传统。
消息传开,建炎四年的正月,河南、关西全线震动。
:感谢第七十六萌,牛肉干同学!
最后这个是牛尾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