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拿起笔,视线有些模糊了。
哎!
窦德玄伸手擦去老泪,下笔……
——臣……
叩叩叩!
有人敲门。
窦德玄沉声道:“不是说了不得打扰老夫吗?”
外面小吏说道:“窦尚书,有人求见,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窦德玄揉揉眼睛,“让他进来。”
门开,一个官员微笑行礼。
“见过窦公。”
窦德玄眯眼看着他,“你来作甚?”
此人他见过,就是王氏的人。
来人进来,拱手,“奉命而来。”
窦德玄冷笑,“这是迫不及待了吗?告诉王舜等人,老夫正在写奏疏。”
来人再拱手,“我奉命来此……”
他深深一揖,“致歉!”
窦德玄:“……”
来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这才直起腰,“我家阿郎说了,窦怀贞之事纯属误会。”
这!
窦德玄双眸精光一闪。
“什么意思?”
昨日还喊打喊杀的,多年的交情都顾不得了。今日却致歉,更是说什么误会。
世家做事会如此?
不会,他们只会痛打落水狗!
为何?
来人颔首,“我来此致歉,顺带转告窦公,此事过去了,都是误会。”
窦德玄心中狐疑,“让卢顺载等人来和老夫说。”
来人苦笑,“我乃王氏的人,卢公这话我却不好回去转述……罢了,我知晓卢公不信,此事乃赵国公所为。”
“小贾?”
窦德玄愣住了。
来人说道:“赵国公先前登门。”
小贾!
窦德玄霍然起身,“他在何处?”
来人说道:“先前在平康坊的酒肆,不过如今却不知。”
窦德玄吩咐道:“来人,去兵部看看。”
贾平安已经到了兵部。
“国公,府兵五十而退的消息传到了各处,欢欣鼓舞啊!”
吴奎笑眯眯的道:“能提早退下来,还能继续免了赋税,这便是养老之意,军中士气大振。”
“这是应当的。”
贾平安说道:“将士们保家卫国,若是老无所依,以后谁会去从军?”
王璇含笑,“从军只是一门生路罢了。”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人不能没心没肺。”
王璇一怔。
吴奎笑的很欢乐,“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
“所谓生路,经商是生路,为官是生路,种地也是生路。”贾平安皱眉,“经商要头脑,为官要头脑要才华,种地要卖力,可从军却是卖命!”
吴奎动容,“国公此言甚是。”
陈进法进来,“国公,户部那边有人来了。”
贾平安捂额,“请他转告窦公,就说小事罢了。”
晚些窦德玄就得了这话。
“赵国公说此乃小事。”
“小事?”窦德玄苦笑,“差点让窦氏再无翻身的机会,这也是小事?他如此谦逊,老夫却不能厚颜。”
他起身,“老夫去一趟兵部。”
窦德玄步履矫健,看着分外的精神。
“窦公不是说年老体衰了吗?”
“这叫做年老体衰?比我还精神。”
窦德玄到了兵部,贾平安正在看文书。
两个侍郎异口同声把事儿丢给他,一点都不知顾全大局。
“窦公?”
窦德玄进来,郑重拱手。
贾平安起身回礼,“窦公何必如此。”
窦德玄摇头,“你不知此事对老夫的打击之大,窦氏也会因此一蹶不振。小贾,你是如何让他们低了头?”
贾平安说道:“我只是偶尔得知鸿胪寺王鹤的一些癖好,有些见不得人。”
窦德玄感慨,“哎!多谢了。”
“窦公来的正好。”贾平安说道:“令郎……恕我直言,不宜出仕。”
窦德玄心中一惊。
“你是说怀贞?”
他准备回家毒打一顿儿子,随后告诫一番。
贾平安点头,“令郎我看过,窦公可信我的话吗?”
窦德玄没有迟疑的点头,“此次若是无你伸手,老夫一家将以落魄收场。”
“令郎太看重利益,为了利益能……骑墙可以,但不能朝秦暮楚,但凡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贾平安说道:“若是窦公信我,令郎还是在家更好些,此生最好别出仕,切记,此生不能出仕。”
窦德玄深吸一口气,“好!”
贾平安觉得自己这是日行一善。
窦怀贞此人不知廉耻,而且名利心强的比海马的那个啥还强,只要他能在官场厮混,以后窦家就没好结果。
想想,为了荣华富贵去捧韦皇后老爹的臭脚也就罢了,竟然连韦皇后的乳母都敢娶……堪称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不出仕,窦德玄的棺材板大概率能压得住。
下衙后,窦德玄回到了家中。
“备酒菜。”
窦德玄自斟自饮,直至窦怀贞回来。
“去了哪?”
窦德玄问道。
窦怀贞说道:“阿耶,我去寻了几个友人。”
窦德玄问道:“可是寻了李义府?”
“嗯!”他冷哼一声,盯住了儿子。
窦怀贞眼神闪烁,笑道:“阿耶,我只是……”
小贾说的没错,此子若是不退,迟早会惹出事来。
窦德玄指指自己的对面,“陪为父喝一杯。”
见老父微笑,窦怀贞不禁暗喜,坐下后给自己斟酒,举杯。
几杯酒后,窦德玄说道:“你小时就机灵,为父颇为疼爱你,渐渐大了,看着也机灵,为父想机灵的孩子少吃亏,如此也好。”
“阿耶说这些作甚?”窦怀贞给他斟满酒,“李相说了,我的事有转机。”
“你连自己的丑事都告诉了李义府……何其愚也!”
窦德玄微笑着,“为父看着你渐渐长大,想着好歹能帮衬你一番,让你仕途顺遂。若是一切不变,想来数十年后你就也能成为重臣,也算是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窦怀贞举杯,“定然如此。”
窦德玄喝了一口酒,“为何去寻李义府?”
“阿耶,做事只问结果,为何担心过程?”
窦怀贞不解。
“老夫错了。”
窦德玄举杯。
父子二人喝到了天黑。
窦怀贞大醉。
窦德玄令人把他扶到了自己的卧室躺下。
“你小时调皮,喜欢躲在角落处突然跳出来吓唬人。”
窦德玄坐在床边看着儿子,喃喃道:“那时为父每日归家疲惫不堪,见到你却觉着精神抖擞。”
“等你读书后,为父唯恐你不刻苦,就经常许诺给你好处。你聪明,每每能赢了那些好处。为父至今想来却是错了……到了后来,你但凡要做什么必然就想着要好处,只要有好处之事你就愿意做。”
窦德玄苦笑,“可笑老夫自诩阅历丰富,可却不如小贾。小贾只是看你一眼就说你不能为官。是啊!眼中只有好处会成为什么?奸佞!”
“窦家出一个奸佞……老夫死了也无颜去见祖宗。”
老仆一直站在门边,此刻进来,“阿郎,要不……让小郎君歇息几年吧。”
窦德玄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歇十年他依旧是这个性子。为了好处,为了利益他敢和李义府走在一起,以后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样……其实也不错啊!”老仆也算是看着窦怀贞长大的,有些不舍,“好歹能宦途顺遂。”
窦德玄摇头,“小贾说的好……行事只看利益好处的人,他永远都没有立场。今日这里好处多他便去投靠,明日这里好处多又改弦易辙……可你要知晓,这般换来换去的……但凡走错一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阿郎!”
老仆有些不舍。
窦德玄起身,再看了看儿子,颤声道:“你要为父如何才好?”
两行老泪在窦德玄的脸上滑落。
他伸手,“棍子。”
老夫不解,“阿郎要棍子作甚?”
窦德玄也不解释,“去拿来。”
老仆去了,晚些带着一根棍子过来。
窦德玄接过棍子,说道:“告诉家中人,怀贞不小心摔断了腿,此后不能出仕了。”
老仆愕然,“阿郎,你……”
窦德玄举起棍子。
眸中全是痛苦之色。
呯!
“啊……”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