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贾郡公。贾郡公这是来见令岳的吧。卫公何在?去请了来。可有茶叶待客,老夫值房里有好茶……老夫也知晓这茶叶乃是贾郡公所出,今日也算是借花献佛,班门弄斧了,哈哈哈哈!”
此刻的黄耀看着就像是一个正常人,带着些许谄媚的正常人。
贾平安微微一笑,“多谢黄明府的好意。”
我只是来探望一下老丈人,就不麻烦你了。
官场上的表态隐晦,习惯了之后随口一句话都能让旁人琢磨半晌。
黄耀笑道:“哪里哪里!”
卫英出来了,“小贾!”
“丈人。”
贾平安迎过去,翁婿二人随即进了值房。
“无双说本来今日回娘家,可大郎昨夜有些发热,今日她在家中看着,等好些了再回去。”
卫英皱眉问道:“大郎的病情可严重?”
“就是贪玩……和兜兜一起在水池边说是抓鱼,结果弄了一身水……凉到了。早上出门时,我已令人去请了孙先生的弟子来看看。”
“那就好。”卫英有些不满,“孩子还小,要远离水边,有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去戏水,转眼就不见人……”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
贾平安笑道:“下次定然注意。”
又聊了几句后,贾平安问道:“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你说王勃?”卫英放低了声音,“那是县尉王福畴的儿子,十岁就博览群书,精通六经,诗赋了得,可却恃才放旷,得罪了黄明府……和他儿子斗殴……黄明府不着痕迹就让王福畴吃了大苦头……”
贾平安明白了。
原来是得罪了衙内啊!
这衙内也是有等级的,县令是县尉的上官,王勃见到黄耀的儿子不说低三下四,可也得给个好脸色。
“斗殴?”
这个就比较牛逼了。
下官的儿子和上官的儿子打架,随后上官出手收拾下属,这事儿干的天经地义,就算是皇帝知晓了黄耀在公报私仇,大概率也会一笑了之。
没有威权的上官,那还算是什么上官?谁还愿意做这样的上官?
这王勃实力坑爹啊!
贾平安不禁乐了。
看看王勃在历史上的记载,第一次是自己坑自己,一篇斗鸡的文章把李治给惹怒了,被扫地出门;第二次是蠢,竟然被人弄了个圈套……随后杀人,差点把自己弄死。不过没死也好不到哪去,把老爹给坑到了交趾。
就像是京城一个局长被弄到了最偏僻的地方去做个县长,堪称是流放中的流放。
王勃是在交趾看完父亲后,回程渡海时溺水而亡,但记载不详细,有几种猜测……王勃孝顺,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贾平安更愿意相信他是在交趾看到了父亲的窘迫后,在归途中绝望的一跃而下……
——今大人上延国谴,远宰边邑。出三江而浮五湖,越东瓯而渡南海。嗟乎!此勃之罪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矣!
大人:父亲。
由此可以看出这娃确实是孝顺,只是恃才放旷,结果把自己弄成了悲剧。
卫英送贾平安出去。
王福畴父子已经没在了。
“最多两三日,无双就能回去。”
贾平安觉得问题不大。
出了县廨,他就看到了站在边上的王勃。
王勃呆呆的看着渐渐远去的王福畴,羞愤欲死。
带累尊长是他所不愿的,可让他忍气吞声也不能。
他心中煎熬纠结,神色挣扎。
这娃疯魔了。
贾平安随即去了兵部。
“小贾!”
任雅相见他来了就冷着脸,“今日可是迟了。你说你每日点卯就走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迟到,真当我兵部是逆旅,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老任这是抽了?
贾平安觉得这货不对劲。
“任相……”
贾平安刚想解释,任雅相不由分说的道:“兵部如今事务不少,可户部拨给的钱粮依旧是那么多……”
小老弟,为兵部去争取些钱粮回来吧。
贾平安诧异,“任相没去过?”
尚书之间的沟通更重要啊!
任雅相老脸一红,“那窦德玄不肯答应,老夫差点就动了手……幸亏边上有人拉着,否则昨日老夫定然要让窦德玄饮恨当场。”
想请我办事就直说,非得要转个弯,有意思吗?
“此事……易也!”
贾平安闪了,留下一个气得鼻孔冒烟的任雅相。
“他这是想说老夫愚不可及?”
到了户部,贾平安熟门熟路的寻到了窦德玄。
“窦尚书看着越发的精神了。”
窦德玄冷着脸,“任雅相让你来的?那个老狗,昨日老夫本想饱以老拳,幸而被人拉住了,否则定然要痛殴他一顿。”
贾平安打个呵呵。
“是为了钱粮而来吧?”窦德玄冷冰冰的道:“钱没有,老命一条,只管拿了去。”
娘希匹!
本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可任雅相的脾气一冲上来,就把事情搞砸了。
边上的官员笑了笑,显然对贾平安吃了闭门羹的遭遇很是幸灾乐祸。
这是逐客令。
贾平安颔首转身。
“户部吃饱了,便过河拆桥了。”
窦德玄抬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贾郡公。”
“走了。”
贾平安没搭理,一转眼就出了值房。
“贾郡公留步!”
窦德玄起身追了出去。
“何必如此。”
贾平安一脸正经人的模样,“窦尚书这是何意?户部既然没有钱粮,那贾某自然会去别的地方寻……说句实话,贾某真想弄钱,那都不是事……窦尚书不信只管看着,十日之内贾某若是弄不到兵部所差的钱粮,回头就辞官回家带孩子。”
“这话说的,老夫方才只是恍惚,把对任雅相的火气发到了你的身上,来来,和老夫回去。”
窦德玄换了个嘴脸,迅速和不情不愿的贾师傅达成了协议。
等贾平安走后,那官员不解的道:“尚书为何要对他这般前倨后恭?”
你会不会说话?
窦德玄不动声色的看了这人一眼,觉得这样的人就算是居于高位也是个害人害己的货色。
还是那句话,不会做人,那就别想着去做官,害人害己。
他端起冷掉的茶水轻啜一口,“贾平安一家伙就把方外的那些隐田隐户端掉了大半,户部因此吃了个盆满钵满……外面有话说,贾郡公吃亏,户部占便宜。如今他来办事老夫却拒绝……”
官员不解,“户部节约不是应当的吗?谁能置喙?”
你蠢的和任雅相一般!
窦德玄乃是官几代,前隋就进了国子学,随后据此出仕。这一出仕就到了李渊的身边,堪称是命运女神的垂青,他由此也生发了起来。
他见多了各型各色的人,眼前这位官员他只需看一眼就知晓没前途。
但……谁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呢?
窦德玄淡淡的道:“别忘了新学。户部多少新学的学生?那才是贾平安的底气。”
官员猛地一惊,“去年的核算比往年快了五日,陛下嘉奖……这便是那些新学学子的功劳,他们计算的本事无人能及。若是贾平安切断了户部和算学的关系……”
还好,不算是无可救药。
窦德玄点头,“最要紧的是,贾平安此人本事不断,说不准户部何时就有事求到他那里,今日不给他面子,回过头你以为他会大发善心,忘却了今日?人都是睚眦必报。只是有的人瞻前顾后,有的人衡量利弊……这不是什么宽宏大量,只是不值当而已。”
贾师傅凯旋兵部,任雅相亲自出手泡茶,一番话把贾平安夸成了兵部的栋梁,兵部缺了谁都行,就是不能缺了贾师傅。
吴奎吃酸捻醋,觉着自己整日操劳任雅相却视而不见,反而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贾平安夸赞太过。
贾平安喝了茶,起身道:“任相,我那边……”
吴奎嘴唇微动,无声的说道:“修书是吧,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就修书……”
“修书是吧。”任雅相笑的很是慈祥,“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就修书,再过十年怕是要桃李满天下了,让老夫羡煞……去吧去吧,好生修书,等出来了送老夫几卷,老夫带回家给孙儿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