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决绝到了极点。
杨德利依旧是梗着脖子,压根不带害怕的。
我刀枪不入。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很是快活的声音。
“好消息,好消息!”
一个小吏飞也似的跑进来,欢喜的道:“刚传来的消息,咦!杨御史也在?正好。杨御史刚进宫仗弹,当着陛下和宰相们的面弹劾陛下纵容李义府徇私枉法……”
桑余面色一变。
此人找死!
同僚们却靠拢了过来。
这么能淦的同僚,这般大无畏的同僚……这不是我等追求的目标吗?
“李义府当朝反驳,杨御史一一批驳,说陛下纵容李义府,李义府再去纵容他人,一步步上行下效,把大唐律法视为无物……更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嘶!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批龙鳞啊!
杨德利要倒霉了。
桑余松了一口气。他知晓李义府的有恃无恐。杨德利这般批龙鳞便是自寻死路。
一个御史突然喊道:“我要为杨御史喊冤!”
另一个御史也说道:“李义府多有不法,朝中官员多有攀附,从未曾被处置过,今日杨御史大无畏……我定然要为杨御史出头!”
“我也算一个!”
“大唐男儿,死则死矣!”
一张张涨红的脸上全写满了无畏二字!
杨德利不禁红了眼眶。
小吏傻眼了,“可……可陛下却从善如流,当朝呵斥了李义府,令其请罪,更是亲切称呼杨御史为杨卿……”
众人愕然。
桑余面色大变。
皇帝会称呼重臣们为某卿,这是一种亲切的称呼。可一个御史却远远不够格。今日皇帝称呼杨德利为杨卿,这便是破格。
为何破格?
毫无疑问,是因为杨德利的弹劾击中了皇帝的心。
皇帝变了!
桑余突然发现自己的脸有些热。
老夫刚才可是放了狠话,今日不是他滚就是老夫滚。
现在杨德利当然不会滚,老夫要不要滚?
他悄然而退。
谁敢戳老夫的肺管子,老夫就和他不共戴天。
“桑中丞。”
杨德利的声音带着欢喜和不解。
“你不是说今日不是我滚,便是你滚吗?”
众人这才发现桑余差点就溜了。
杨德利!
桑余咬牙切齿的加快了脚步。
此人竟然敢当众让老夫没脸,这个仇,老夫记下了。
“桑中丞,你以往时常说做人要言而有信……”
桑余最喜欢标榜自己的优秀品质,譬如说一诺千金什么的……这只是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今日被杨德利这么一揭穿,顿时都成了笑谈。
“桑中丞……桑中丞……”
那些官吏都在偷笑。
一个御史说道:“杨御史,下衙后我请客,一同去饮酒。”
“同去同去!”
众人都在看着杨德利……以往大伙儿对杨德利虽说不反感,但杨德利太抠门,也远远谈不上友好。今日齐齐欢喜,这便是一种认同。
敢批龙鳞的御史,便是我们的偶像!
“杨御史,哪日来家中,你我好生说说话。”
“好。”
杨德利也曾想过和同僚们交好,可努力许久却没用。今日一朝打破这个局限,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
任雅相拜相了!
“恭喜任相。”
兵部的官吏们轮流来贺喜。
任雅相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参知政事,也就是说,他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参与朝政。
哪怕是久经宦途,这一刻任雅相的脸也多了红润。
人生巅峰了!
“恭喜任相!”
贾平安觉得老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封相之后,政治地位截然不同,话语权也截然不同。任雅相原先是武将,武将封相,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儿。除去一个李勣之外,程知节等人只能干瞪眼。
老任往日里不吭不哈的,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啊!
任雅相拱拱手,含笑道:“老夫进了朝堂,此后责任重大,自然不敢懈怠。你等在兵部要好生做事。”
吴奎急忙应了。
有一个超品的上官,对他来说太难受了。原先还能有商有量的,从今日起,任雅相一句话就能让他低头。
老夫太难了。
闹哄哄的气氛延续了半个时辰,随后各自散去。
任雅相笑眯眯的进了值房,叹息一声,“老夫开始还担心有人起哄,可刚才所见,秩序井然啊!可见我兵部的官吏都是知晓分寸的。”
拜相后得夹起尾巴一段时日,免得别人说你任雅相不稳重。
任雅相很满意,刚坐下,就听到外面有人嚷道:“任相该请客了。”
呵呵!
贾平安笑了笑。
任雅相莞尔,“这些人呐!”
所谓的上官请客实际上并无卵用,不论你在席间如何拍彩虹屁,如何如孔雀开屏般的展示自己的长处,最终不过是一场空。
贾平安和他说了一会儿,照例说是要去修书。
任雅相看着他那正气凛然的模样,一肚子的话突然就没法说出口了。
“去吧。”
吴奎不禁暗自咂舌,心想任雅相都封相了,你贾平安竟然还是这个尿性,真不怕他翻脸?
贾平安是真的不怕任雅相翻脸……他才多大?这时候再进一步就是尚书,这不现实,也不科学。
甘罗十二拜相,这事儿有特殊的历史背景,也有特殊的人物背景,并不单纯。在大唐若是三十岁之前拜相,那就是标新立异,就是哗众取宠。
高祖皇帝在时简拔了不少官员,先帝时少了许多……这是大唐刚建立,官僚体系还不成熟。
时至今日,大唐的官僚体系能自我孵化培育出一个个重臣,皇帝需要的只是选择。三十岁之前还是老老实实的潇洒吧。
贾平安刚起身,外面来了个小吏,眉飞色舞的道:“任相,李义府当朝请罪了。”
任雅相咦了一声,“这是为何?”
那不是皇帝圈养的恶犬吗?怎地当朝请罪。
小吏看了贾平安一眼,“今日朝中有御史弹劾陛下……”
表兄!
贾平安猛地想到了昨日表兄的话,不禁炸了。
“好大的胆子!”
任雅相微微点头。
“他弹劾陛下纵容李义府行不法事,再这般下去,大唐的律法将沦为笑谈。所谓上行下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任雅相微微变色,只觉得脸上有些发汗的舒坦。
既然圈养了恶犬,就得时常让恶犬去撕咬,否则时日长了,恶犬就失去了凶性。
“陛下悚然而惊,当堂喝问李义府,李义府还敢狡辩,被陛下大声呵斥,随即就跪下请罪……大快人心呐!”
“竟然如此有胆色,老夫不禁也想见见这位御史,与他举杯痛饮。”吴奎赞不绝口。
“老夫多年为官,这般有强项的只见过魏征一人,时隔多年,再度得闻,老夫不胜欢喜。有了这等御史,才能约束帝王……可喜可贺。”
任雅相颇为欢喜,问道:“是哪位御史?”
小吏又看了贾平安一眼,“是杨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