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安指着那些食物怒道:“昨日我便吃了一份,不堪下咽。韩相为莫帧辩护,可想过那些学生吗?是了,在韩相的眼中,算学的师生竟然学了新学,都不是东西,如此他们的死活与你何干?”
这话诛心了!
韩瑗面色发冷。
可贾平安却厉喝道:“可你乃是宰相。宰相辅佐帝王,一言一行皆应出自公心。韩相的言行,可敢说出自公心吗?”
“可敢吗?”
贾平安喝问道。
“无礼!”
有御史呵斥。
我的表兄呢?
贾平安此刻无比怀念表兄杨德利。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贾平安说道:“韩相既然要为莫帧辩白,要把黑锅扔到算学的头上,扔到我的头上,难道我就该束手待毙?”
莫帧那个蠢货,昨日把钱粮发下去,寻个借口要好啊!韩瑗冷冷的道:“此事自然有公论。”
他出身于南阳韩氏,父亲乃是前刑部尚书,堪称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而贾平安却是起于田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今日他却被贾平安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搅混水。
“我就有一问,还请韩相为莫帧辩白……”贾平安今日火力全开,“莫帧扣着那些钱粮作甚?”
当然是要敲打算学……韩瑗冷着脸,“查了就是。”
“查了。”贾平安淡淡的道:“莫帧说忘记发了,可算学的师生寻他多次,次次都忘记了?”
他抬头,“陛下,臣以为莫帧是想贪腐那笔钱粮。”
韩瑗起身,“陛下,莫帧乃是大儒,万万不会如此!”
贾平安看着他,“敢问韩相,大儒就不会如此吗?”
众人面色一变。
是啊!大儒就不会如此吗?
贾平安再问,“大儒便是圣人吗?”
世间压根就不存在圣人!
这个道理君臣都知道。
“韩相可敢担保他一清二白吗?”
韩瑗哪里敢担保,一旦查出了莫帧的问题,他只能黯然请辞。
他可以为了莫帧辩白,可以为了莫帧搅混水……
但要想让他把自己的利益和莫帧挂钩……莫帧,那是谁?和老夫可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三个问题就像是三枚炸弹,炸的韩瑗毫无还手之力。
贾平安拿住了莫帧克扣钱粮的把柄,任由你怎么舌绽莲花,油嘴滑舌,他只需反手一巴掌,质问莫帧克扣钱粮的动机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治淡淡的道:“算学的钱粮发下去,莫帧……朕想问问,大儒便是这等人吗?”
韩瑗的脸颊不禁微颤。
莫帧,你一人带累了整个儒学!
皇帝本就不喜欢儒学,你莫帧来个公器私用,还挂着个大儒的名头,顿时大儒在皇帝的眼中就成了臭狗屎。
“国子监祭酒……换个人吧。”
李治自嘲道:“朕本以为大儒去了该好一些,可没想到却多事!”
李义府看了贾平安一眼,心道此人一番话滴水不漏,后续的三个反问更是如雷霆万钧,堪称是锋锐。
可贾平安在前些年很是不打眼啊!
虽然他在百骑做了些事,可在宰相们的眼中,那些不过是鸡毛蒜皮罢了。
唯有能对朝政施加影响的臣子,才会进入宰相们的眼中。
贾平安此刻笔直站着,李义府蓦地想到了利剑。
随即各自散去。
贾平安走在后面,韩瑗在前方和长孙无忌等人说话。
“武阳侯,陛下召见。”
韩瑗回头,眼中多了阴郁之色。
贾平安回到殿内,李治问道:“昨日朕听郝米说了些财政之事,关乎税制,新学中可有此等学问?”
当然有。
后世贾平安做过生意,对各种税务了解颇多。
“陛下,大唐如今施行的乃是租庸调,便是田地和人口税。此税的根基乃是均田制,有田地分,如此就有税源。租乃田税,庸是徭役,调乃是人头税……”
大唐的税制啊!
特娘的竟然能坚持那么多年,贾平安觉得真是个奇迹。
“陛下,除非出现大规模战乱,否则人口增长必然越来越快……”
贾平安分析道:“一百万人口,每年新增婴儿那么多,十年后,两百万人口,每年新增婴儿不出意外的话将会翻倍。陛下,田地何在?”
你们只想到了按照田地和人头收税,可想过田地不够导致民不聊生,导致财政崩塌吗?
贾平安叹息,觉得这事儿真的糟心,“大唐的田地就这么多,权贵寺庙不缴税,而且他们的田地会越来越多,也就意味着大唐的税源就会越来越少……
最终他们脑满肠肥,百姓却民不聊生。要紧的是,他们不断兼并土地,一旦土地不敷使用,陛下,财政只是其一,府兵制何为维持?”
这一棍子给不给力?
但这事儿并不好办,弄不好就会碰个头破血流。
让皇帝去碰壁吧。
贾平安告退。
李治坐在那里许久。
“皇后,陛下发呆一个多时辰了。”
武媚闻讯赶来,见李治跪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案几,就近身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难事?”
李治抬头,见武媚的眼中多了厉色,就握住她的手,苦笑道:“朕一心想着如何能让大唐长久昌盛,近几年所得颇多,颇为志得意满,可今日贾平安一番话却让朕心乱如麻。”
“平安……”
武媚咬牙切齿的道:“陛下放心,回头臣妾便把他收拾收拾,挂宫门外风干。”
李治莞尔,摇头,“昨日郝米一番话,让朕有些疑惑,先前朕便让贾平安说了一番……”
他皱眉,看着颇为煎熬,“人口增长会越来越快,可田地却会越来越少……”
“兼并?”武媚通过这些时日的参政议事,对整个大唐越发的熟悉了。
“是啊!兼并。”李治讥诮的道:“权贵僧人掌握着许多人口与田地,这些皆无需缴税,他们掌握的越多,百姓的日子就会越苦,大唐的日子就会越发的捉襟见肘。”
“田地少了,百姓就无地可分,要么去经商,要么就只能……”
李治右手握拳,捶打了案几几下,“到了那时,府兵如何维系?没了田地,府兵以何为生?”
他闭上眼睛,“朕仿佛看到了那些将士在咆哮,在不甘,随后只能募兵。可募兵耗费大,朝中如何能支应这笔开支?如此,要么横征暴敛,要么就只能任由军队去自己弄钱……
媚娘,你可知一旦放开了军队的束缚会如何?”
“那些骄兵悍将会冲着长安咆哮,大唐将会……遍地烽烟。”武媚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结果。
李治点头,“府兵制的好处便是将领不能专兵,平日里将士们在折冲府操练,闲时耕种……只要军功丰厚,比种田强,府兵制就会长久不衰。可贾平安的描述却让朕心悸。”
“田地……定然会不够。”
李治喃喃的道:“要如何做?”
他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的道:“要抑制土地兼并。朕若是不行,太子他们会更难,甚至无法动弹!”
武媚看着他,眼中有倾慕之色,“陛下果决。”
谁不知道土地兼并的坏处?
前汉就是栽倒在这个上面,可毛用没有。
李治大步走出去,朗声道:“这便是我大唐的麻烦根源,媚娘,在朕的有生之年,一定要解决了此事,让大唐盛世……延绵不绝!”
……
皇帝召见了重臣们,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朝中吵作一团。
晚些,李治躺在床上,捂着额头,只觉得脑袋要炸裂了。
“陛下犯病了。”
医官轻车熟路的得出了结论。
武媚负手站在外面,“那些人……大胆之极!”
王忠良出来,“今日陛下说要抑制土地兼并之事,宰相们大多反对,说会激起天下人的怒火。”
武媚冷冷的道:“是激起权贵豪强们的怒火吧?”
皇后好犀利,比陛下还难伺候……王忠良点头,“陛下说了人口增长,田地不敷使用的窘境,可……”
“那些人,不涉及自家的利益,自然侃侃而谈。一旦要割自家的肉,瞬间就摇身一变,面目狰狞,可耻!可鄙!可笑!”
武媚回身进去。
“媚娘。”
李治面色苍白,“朕只是想试探一番,可刚一开口,群臣反对,气势汹汹……这几日朕怕是不能理事了,你且看好朝中。”
王忠良心中一惊。
这是……这是让皇后来理事?
武媚握住他的手,“陛下放心,臣妾会想办法。”
“只是试探就如此。”李治苦笑。“朕孤掌难鸣,你……”
武媚回去,随即召见了李义府、许敬宗等人。
“陛下被气病了,此事你等有何办法?”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