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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梦归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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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到了此刻方才感到一阵后怕,想不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对方的“伏魂咒”。她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暗杀类的咒术,专趁人意识松懈七情炽盛之时迷乱人心神。而心神一旦失守,中招者意识深处蛰伏的诸多恶念便会被引出放大,最终反噬其自身。这种暗杀术一直被看作是违反江湖道义的卑鄙邪术,也向来为有头脸的咒术师所不齿。其实却是因为它实在太强,而江湖上很少有人会使用,更是极少有人会破解,所以才会有“江湖道义”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为那些技艺不精的人遮羞。按说以锦娘的修为,原不该这样轻易便中招。可她适才对聂氏心生疑恨,由是心魔横生,这才给了对方趁虚而入的机会。而她之所以当众脱衣,便是由于她常年身处聆花楼之中,所听所见尽是欢场声色,如今心防一旦崩废,往日之耳闻目遇便皆见于言行,当真悖谬无状,如癫如狂。若非聂氏以极寒的真气将她激醒,恐怕接下去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当下心中感激,便也将先前的芥蒂搁了下去。</p>

锦娘将上衣裹紧,环顾四下,见周围的侍卫们仍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可眼中远不似先前那般的下流神色,反而显得大失所望。锦娘顺着他们的目光朝自己腿上一瞧,无数条鞭痕触目惊心地爬满了两条腿,连她自己也觉得说不出的丑陋可怖。她慌忙用衣服去遮,可是遮住了双腿,上身又没有了遮挡,于是胸口和背上的鞭痕也便在内衣之下若隐若现。侍卫们恐惧似地纷纷退后,一面口中连声惊呼,仿佛在躲避一个丑陋的麻风病人。聂氏见此情状,连忙抢上几步,脱下自己的长罩衣裹住了锦娘的身子。她情知锦娘此时必然恼羞成怒,如若大开杀戒,这一干侍卫们哪里还能活命?于是在她耳畔低语道:“且休动怒,眼下全力对付瑶光和他八个手下要紧。他们会使那勾魂摄魄的邪术,不要给他们可乘之机。”锦娘点了点头,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地拾了起来,拾到最后一件时,她突然手掌一翻,瞬间扬出了几百枚银针。只见月色之中,四下里骤然间亮晶晶地一闪,接着便此起彼伏地传来了侍卫们的惨叫。每个人都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哀嚎呻吟之声续续不绝。</p>try{ggauto();} catch(ex){}

聂氏知道锦娘便是趁着拾取衣服之时,将衣内的银针顺便取在了手上。她看着这些侍卫们的惨状,甚是不忍,摇头叹道:“何必如此。”锦娘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冷冷道:“若非看着夫人的面子,哪里是废他们一对招子那么简单。”聂氏正要答话,忽觉眼前黑影乱窜,再一瞧时,八名黑衣人并瑶光全都消失不见了。两人不知对方又要出何怪招,不由得同时屏住了呼吸,胸腔里如同擂鼓一般咚咚作响。</p>

“来了。”锦娘突然开了口。聂氏刚想问是什么来了,却一抬头看见自己前方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团漩涡。周围的空间在漩涡的搅动之下扭曲变形,仿佛成了黏稠的流质,源源不断地顺着同一个方向卷入了中央。接着,那团漩涡越转越急,越卷越深,眨眼之间竟将夜空钻出了一个井口大小的黑洞。聂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得目瞪口呆,她定睛去瞧,见那洞口中的一团漆黑幽深诡异,又如同活物一般生生腾腾,呼之欲出,观之直教人毛骨悚然。可不知为何,她目光一落在上面,登时便觉得怦然心动,目为之炫,神为之夺,只恨胁下不能生出双翼,好顺着洞口飞向另一个世界去。这时,耳畔突然传来锦娘的一声呼喝:“别去看!”聂氏听了浑身一颤,顿觉如堕深渊,当下猛然惊醒,气喘吁吁,满头冷汗。原来,那黑洞令自己也产生了幻觉。她颤声问道:“此是何物?”锦娘摇了摇头却并不答话,神色显得十分凝重。</p>

“这边也有!”锦娘顺着聂氏手指的方向去瞧,只见她们周遭的上空,又出现了七个一模一样的黑洞。这些黑洞两两相对,围成了一圈,刚好占据了八个方位,将地面上的所有人都罩在了圈内。锦娘猛然醒悟,高呼:“不好!”可是已经晚了。那八个黑洞之中突然如水一样涌起层层涟漪。接下去,八个黑衣人同时从涟漪中心缓缓倒垂下来。而他们垂到一半,便悬停在半空,另一半身子却与洞中那团既像是雾,又像是水的浓黑之物融成一体,场面甚是诡异。然而虽是倒垂,可他们八人所穿的黑色衣袍却无一丝下坠,与站在平地无异,好像对他们来说天空才是地面,而头顶正对的地面反而是天空。</p>

“小心了。”锦娘说道,“是‘伏魂之阵’。”聂氏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伏魂之阵”,但从锦娘的口气中也听得出来,这阵法恐怕并非易与。</p>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银瞳鬼使的这一双银瞳。”瑶光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知从何处阴森森地飘来。锦娘听他说出“银瞳鬼使”这四个字,当真一惊非小。心想,自己隐姓埋名十几年,此人怎能一口便叫出了自己昔日的名号,又何以对无相宫了如指掌?莫非是故人?不对,她此前从未见过瑶光。那么他到底是谁?诸多疑惑在心中萦绕不散。忽儿一转念,啊,是了。这是“伏魂之阵”,一切所听所见皆是幻象。于是忙对聂氏嘱道:“一会儿不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千万别信,也别胡思乱想。这‘伏魂之阵’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够利用人的心魔制造出幻象。你越渴望什么、越放不下什么,在这里就越会看见什么。执念越多,幻象就越多,执念越强,幻象也就越强。最后杀死你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内心最放不下的那些东西。就好像他们一样——”</p>

聂氏朝四下看去,只见周围那些被刺瞎双目的侍卫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异常古怪。忽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踉踉跄跄地抢了过来。聂氏一惊,忙往旁边躲去。可对方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虽然他双眼已被刺瞎,但却如饥似渴地盯着地面,眼中精光大盛,仿佛饥火烧肠。忽然之间,他猛地跪了下去,双手齐用,一把一把抓起地上的砂石土块,疯了一样往自己嘴里填,一边填一边没命地狼吞虎咽。他的脖子因为狠命的吞咽而青筋暴起,粗红欲裂,可脸上却始终是一副吃不够的饿殍神情。转眼之间,他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可手和嘴却依旧片刻不停。他这时已不得不仰躺在地上,看上去如同被压在一座小山之下,奄奄一息。后来,砂石实在无法再被填入口腹之中,而他却好像以为是自己的嘴不够大所以才妨碍了进食。于是,他左手掰着自己的上颚,右手掰着下颚——</p>

聂氏忙将脸别了过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忽听“喀拉”一声闷响,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俯身狂呕起来。呕了半晌,仍不由自主想要扭头去看,锦娘挡在她面前,漠然说道:“别看了,死了。”</p>

正说着,侍卫当中轰然骚动起来。有人拾起断刀插入腹中,将自己绞得肠穿肚烂;有人咬下手指或自废七窍,最后又将自己的脖子扭断;这边几个撕咬啃噬,生啖彼此之肉;那边几个宽衣解带,互行苟且之举。一时间,众人放浪形骸,怪行无状。残肢断臂模糊血肉横陈四野,荡笑呻吟喧哗之声沸反盈天。然而无论怎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狂纵的神情,非但没有任何痛苦,似乎只恨这极致的快感来得还不够多,还不够烈。哪怕是那些惨死之人,脸上也挂着死前狂乱而癫的笑容。仿佛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空,只有无穷无尽的永恒极乐。</p>

眼前的一切情状,早已令聂氏胆战心摇,便是锦娘也不得不感到头皮发麻。正在此时,宫门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如同被什么千钧重物猛烈地撞击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声。几声巨响之后,王宫厚重的朱门轰然倒塌,数十名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抱着撞木首先冲了进来。聂氏心中一凛,放眼望去,只见无数银甲士兵紧随其后涌入宫中,月色一照,灿银也似的粼粼而来,耀目生辉。但听脚步锵锵,起落有序;金铁锒锒,纷而不杂。转眼之间,数以万计的士兵便已列好了阵势。接着又听得几声战马长嘶,士兵阵列中间分出一条路来,一名狮盔兽带,金甲赤袍的英武将军已纵马奔至阵前。</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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