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仁的语气不似先前那么客气了,他说:“殷先生的本事确实不小,否则也难救小犬性命。可适才道长所说,先生从各位手中劫走无相宫护法,这却是无凭无据。殷先生在府上十余年,早与老夫家人无异。众位今日这样登门要人,等于说我靖安侯府勾结包庇魔教,这样的罪名恕老夫实在担当不起!”说罢袖子一拂,当即背过身去。</p>try{ggauto();} catch(ex){}
殷九兀自沉默不语,上官仁刚刚的那句“与老夫家人无异”却实在令他大为感动。他想,当初为着心里的那个目的潜在侯府,一晃就是十几年,无端将这一家人卷入了自己的计划中。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侯府里谁也不清楚他的来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把他当成过外人。与这样的一家人常年累月地相处,一切复仇和杀戮的念头都在变钝,人会因此迷失掉本来坚定的目标,甚至变得贪生怕死。他喜欢这一家人,可是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他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活着的福分,但至少可以不再连累别人。</p>
云凝此时脸上也现出愠色,抢上一步正要再辩,却被身旁的师兄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云凝会意,只好暗自压下怒火。这师兄对着上官仁的背影一躬身,而后温声说道:“侯爷请息怒,师弟性情耿直,非是要与府上为难,而是急于查清江湖上的连番惨案。想必侯爷近来也听说了魔教死灰复燃的传闻,倘若果真如此,便不只是江湖之危,更是天下的一桩祸事。侯爷高居庙堂,与天子分忧,嫉恶如仇之心岂非更盛于我等?”</p>
上官仁虽仍背对着众人看上去无动于衷,可心里却暗想,此人倒是生得一副好口舌。</p>
那道士见上官仁并不答话,于是继续说:“晚辈对侯爷素来景仰,也断然不信侯府与魔教有任何瓜葛,今日擅造潭府,只为打消心中疑虑。侯爷清者自清,何不行个方便?”</p>
上官仁一声冷笑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瞪着说话之人:“却不知道长们有何疑虑?”</p>
洛云凝与师兄对了个眼色,心想如果直接去问那姓殷的五月初八晚上身在何处,他必不能说实话,而上官仁又已显见有包庇之意。况且靖安侯府非同小可,是断断不能在这里动手的。一番思前想后,当真是左右为难。</p>
云凝这时突然想到一事,便说:“刚刚殷先生说与我等素未谋面,我看不然。先生忘了当日在聆花楼,就是我身边这位黎师兄接住了先生抛下来的太湖石?”说完他悄眼去看殷九的反应,果然见他神色大异。</p>
那日殷九去聆花楼寻万川,见他被那秦焰肆意殴打,登时气急,一掌便将其全身经脉尽数震断,扔下了楼去。他早听闻那贼人素日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是故飞起一脚,又将楼上一块千斤重的太湖石也踹下砸去,助他速死,只当替天行道。可没曾想那姓黎的臭道士多事,出手救了那恶贼一命。</p>
殷九那天忽然见到不归山的弟子,心下大惊,更不敢久留,于是携万川飞速离去。他自信身法绝妙,也不曾在众人面前现身,不料还是露了行藏。</p>
殷九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提起此事,可是想来他话中必有机巧,只不承认,便说:“道长许是看错了。”</p>
“面容衣着或许可以看错,难道先生的断臂也是他人模仿得来的吗?”</p>
殷九一惊,右手已经不自觉攥住了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这断臂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如今被人拿来当众议论,更是羞愤难当。</p>
万川与殷九师徒情深,此时亦感愤恨,如同是自己的伤疤被揭开一样,因而在隔扇后面气得直咬牙,“混账东西!”他低声叫骂,“修道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映月怕他冲动坏事,也只忍着心中愤懑好言相劝。</p>
这时他们听殷九冷冷问道:“怎么?我去不得聆花楼吗?道长拐弯抹角到底想要说什么?”</p>
“只想跟殷先生说一件难逢的巧宗儿。”洛云凝听他承认,心中暗喜,“五月初八那天晚上,我与众师兄弟在后山密林中追击无相宫的护法,眼见就要成功,却被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截走了。我瞧那黑衣人的身形倒是和殷先生很像。”</p>
上官仁在鼻腔中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长当真是火眼金睛,我看那黑衣人的夜行衣和面具也是白白穿戴,反正就算化成灰,道长也是认得出来。不如道长再仔细瞧瞧,看那黑衣人与老夫倒像不像?”</p>
洛云凝对上官仁的冷嘲热讽并不着恼,因为此时他已经胸有成竹,当日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殷九。</p>
云凝歪了歪嘴角,同样似笑非笑,他说:“侯爷这样一说,显见便不是那黑衣人了。”</p>
上官仁气得脸色发青,对方却只当全没看见,接着说:“因为当日那黑衣人穿的不是夜行衣,而是一件又厚又长的斗篷。这么热的天却穿着斗篷,侯爷您说奇不奇怪?”上官仁不解其意,也不接话,只板着脸等待他的下文。可是殷九明白自己已经中了他话里的圈套了。</p>
“更怪的还在后面。”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交过手之后我们发现那黑衣人的咒术奇高,饶是我们九人合围也奈何他不得。然而奇怪的是,他若全力施展咒术,明明可以很快摆脱我们将人劫走。可是他偏偏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而且只念咒诀不用手决。要知道,那不是在比武切磋,而是殊死较量,毫厘之差都可能丧命。可是为什么他宁可冒险也不愿意掀起斗篷呢?很明显他在隐藏着什么。当天他是戴着面具的,显然他想要隐藏的是自己的身份。所以不难推测,他斗篷下面不想被人看见的,必然是一个可以暴露他身份的明显特征。”</p>
上官仁的心里也乱了,他去看殷九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答案来,可事实上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p>
洛云凝的目光顺着殷九的双眼深深钉了进去:“本来我也想不到是什么,可若是将聆花楼的事情也放在一起看,倒是提醒了我——那黑衣人竭力隐藏的,正是自己的断臂。因为他也知道,虽然自己咒术高超,却也决计杀不了我们九个人。可断臂却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要是被我们发现,只需稍加调查,他的身份就会暴露。”他顿了半晌,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你说是不是,殷先生?”</p>
映月一直在隔扇后面观察殷九的反应,他脸上的慌乱早已经消失了,代之以杀气腾腾的凶狠。这是一副他从没有在侯府中展露过的表情,也是一副不会在侯府任何人面前展露的表情。可是映月的一颗心跳得如同打雷,因为这表情分明是在承认某些事情,她不知道承认这些事的后果是什么,可她已经预感到了不祥。</p>
“五月初八晚上,你随你师父入梦练功了吗?”映月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等了半天仍没见万川回复,转过头去看时,万川的脸色让她放弃了最后一点幻想。</p>
“那天,师父说……说……休息。”</p>
映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