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没有任何利弊的考虑,他就真是这样想的,这样做的。大道直行似曲,是没有办法的事,无法计较。人心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情,如果问起来人人都认为该如何,但实际上真遇到了,却无人如此做。你真地做了,就会被人背后议论,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意图。
徐平曾经在路上捡到过钱包,里面除了卡和证件之外,还有两百多元钱。他把这个钱包交到警察那里,找到了失主,结果失主是醉酒这后不小心丢的,记不清多少钱了。失主小声嘀咕一句,好像钱包里不只这点钱,然后没说什么拿着钱包走了。精彩的在后面,不管是处理此事的警察,还是徐平的同事朋友,都认为失主说的是真的,钱包里面应该有远多于两百的钱。徐平把大多数钱拿走了,失主把那些钱当成酬谢,没有计较。此后一两个月的时间,不断有朋友和同事要徐平请客,有了好处让大家都高兴一下,徐平恶心得不行。
这就是人的复杂性,之所以认为这些事情如此做才正确,如拾金昧,是历史上曾经形成过这种共识,记忆里这样于大家更好。现实变了,这个共识就只剩下了虚假的外壳,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再当一回事。真遇到了,看看没人就会做出相反的选择。
对一个政权来说,只要立下规矩,比如拾了之后失主不许追究失物多少,因为捡到者可能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便就可以形成秩序了。没有规矩,就乱糟糟的,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但对文明来说,仅仅有规矩是不够的,而是要形成共识,所有人都认同应该怎么做,遇到了自然而然那样做。这是政治高度的不同,对于文明来讲,政治要求要高得多。徐平在努力形成这样一种氛围,只是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既然已经否定了天命,那能够决定政治行为对与错的只有人心。简在帝心,觉得自己的决定比所有的愚民都聪明,只是不仁不智者的借口。政权与人心相呼应,政权不把民心当一回事,民心慢慢就会散失,找也找不到。散了的民心,想重新凝聚绝非易事。民心决定着政权的性质,政权在改变着民心,这是一个相辅相成、互相影响的过程。
相互影响,随时而变,这就是徐平主持下的宋朝现在对契丹的策略。刘六符认识不到这一点,所以徐平就没法跟他讲明白。说是说,明不明白就看刘六符自己了。宋只要内修国政,保证国力不堕,保证军力强劲,则就可以把这些话变成现实。
看了刘六符的表情,徐平便就知道他还是不相信,道:“于本朝来说,此时自然是欲和,学士不须对此有疑虑。只是贵国坚持要有岁币,不然坚不肯和,没有办法。不和那就只有打了,不打不相识吗。是以,学士应该知道,本朝在向前线调兵,要干什么?”
说到这里,徐平不由笑了起来:“调兵就是要打吗,以打促和。你们坚持认为自己军力强大,可以不劳而获,能从南国平白得到银绢。没有办法,本朝就只好打你们个灰头土脸,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才好议和。学士,你说是也不是?”
刘六符默然,他能够说什么?现在议和的最大障碍,确实就是契丹不想放弃年年收到的银绢,不给钱就不立誓约。有这种想法,就是认为自己还有军事优势。
徐平把话讲明了,你认为自己强,那就打到你放弃这种想法为止。席卷燕云确实宋军现在做不到,但前出百里还是能支撑的,那就先向前打一百里。如果契丹迟迟不定,则这个冬天,宋军不会再等,必然会越过拒马河,把边境推进到涞水、桑干河一线。
宋朝是要议和,但不表示在议和的过程中,就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