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甘肃路,有的地方依然是党项的残余势力,有的地方旧势力把党项人赶跑,重新控制了地方,非常混乱。党项被灭之后,寄居唃厮啰之下的厮铎督带了一两万蕃落返回凉州,驻仁多泉城,欲重新夺回凉州。如果不是慑于宋军这几年的兵威,唃厮啰也有意北上占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周边各势力对于一片空白的河西地区,无不虎视眈眈,最西边的沙州已经与回鹘发生了战事。
与契丹的战事结束,宋军的战略方向转向了西域,首先就是要平定河西数郡。在秦凤路待了一年多,韩琦是到那里去的合适人选,徐平在秦州做的事情,他可以搬到河西去。
这是经略西域的好时候,包括草原,包括西边,包括没落的吐蕃,周边都没有强盛的大势力。内部诸势力争斗不断,宋军只要后勤跟得上,进入那里并不会遇到激烈抵抗。历史上耶律大石带着契丹残部,都能在那里打出一个西辽来,宋军不会更差。
更加重要的是,随着喀喇汗国的扩张,西域的佛国渴望得到中原王朝的保护。遥远的中原曾经是他们文化的根,与对西来势力的恐惧相比,他们更加愿意重新回到中原王朝的怀抱。历史上正是在这几年,沙州被西来势力攻破,灭佛随着而来,大量经典被当地势力封到了佛洞里,成为了后世的敦煌藏经洞。
现在的西域没有使用大军的地方,一军兵力足以灭国,静戎和清卫两军,就是那一带最强大的兵力了。更重要的是经略司辖下的巡检司厢军,平定叛乱,维护地方,主要是靠他们。大战可能没有,小战必然数不胜数,这个时候使用正规禁军得不偿失。
此时在整个西北地区,宋朝的正规军是由陇右诸军扩充来的七军,为宁朔、清朔、横塞、静戎、清卫、清塞、平塞,都是三衙禁军废弃不用的军号,满编约二十五万人。
这个系统之外的正规军,只有王信所部的原鄜延路禁军数万人。他们会被打散,拣选之后补入其他各军,选剩的为厢军,进入各路都巡检司。至于王信本人,会调回京城,为管军大将,在三衙供职。这后的西北,禁军就由原陇右诸军班底消化,实行整编。
这是徐平用他前世的知识,慢慢摸索出来的办法,最终形成了禁军和地方厢军彻底分开的制度。两军各自有作战任务,从根本上就不同,制度上当然也不同。
作为正规军,禁军以重兵集团为单位,战斗力远非巡检司可比,军队的装备和将士的待遇,也与地方厢军有明显区别。以后禁军就是军职,巡检司为兵职,两者无交集。厢军则以地方治安为主要任务,依然受地方官管辖,其装备和兵力都受到限制。
禁军与地方完全割裂,地方官不再有指挥禁军的权力,禁军也不再干涉地方事务,其补给完全由枢密院派转运使负责,不再依赖地方。遇有战事,则设都护府,临时指派帅臣。
军职仿地方州县官之制,实行流官制度和任期制度,把军权彻底收到中央朝廷。军职同时设除役年限,除役的军职可入巡检司,巡检司的将校一般从军职转任。
与此相对应,禁军会有完善的制度和组织,以及自己的军官培训体系,成为专业化和职业化的军队。禁军的人事权和财权收归枢密院和皇帝,各级统兵官不再管人和钱,只负责具体的军政事务。作战、训练、后勤、装备等一应军队的具体事务,以后由枢密院统一安排,设置专门衙门,并配置专业人员。
权力体系,无非是条和块,军队难管与地方坐大差不多的道理。从上到下条的制度和组织缺失,必然导致下层块的权力膨胀。把条的制度建立起来,下面块的权力就受到了制约,再与地方割裂,不管是藩镇,还是军队统兵官,都失去了作乱的基础。
自到秦州,徐平来西北的三年时间,就做了这样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斩了元昊,灭了党项,第二件事就是初步理出禁军从上到下的条的组织和制度。以后的军改,就是加强条的制度和管理,逐渐把军权从统兵官手中收到中央朝廷手中。这样的改革,其实与大宋建立之初的收地方之权、废藩镇是一回事,只是对象不一样罢了。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想法才容易被赵祯和枢密院接受,因为同样的改革在地方已经有成功的经验了。
徐平多出来的这千年知识,明白国家对军队的控制,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前世所谓的近代、现代军队,其实就是军政事务的专业化、职业化,形成条的控制,把各级主官的权力收上来,使他们成为整个组织结构中的一个棋子。
在权力体系从上到下的条中,表现出来的就是大量僚佐官员,他们很多人其实做的是文官的事,需要较高的文化素养。在他前世,很多国家的军队中,这些人就是文职。如果抛开文化的因素,以文制武就是军队中去除部落化、藩镇化,军权中央集权。
文明的进程已经摆在那里,这是徐平前世正常国家都会做的事情。这样做的,就是选进的制度,不这样做的,就是愚昧落后的制度,在他的前世这是常识。以文制武从来不是军队战斗力不强的原因,强大的组织才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组织权在谁手里,军权就在谁的手里。对军权实行中央集权,是中央朝廷对军队有效控制的根本保证。
对军队体系的监督,与从统兵官手中收回军法审判权一起,合并成为军法司。以后这会是一个常设机构,或者为御史台下辖一衙门,或者独立。权力的集权,必然伴随着监察的加强,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缺失了监察,军制的改革便就留出了巨大的缺口,最终还是会回到老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