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范仲淹骑在马上,看着阴山之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高声吟颂。念完,转头对身边的方偕道:“自汉魏以降,秦汉时耕种的沃土,成了胡人牧牛羊之地。今日我们到此,只见风吹草低,而不见稻田桑麻,岂不可叹?”
方偕道:“稻田是人开垦出来的,只要有朝廷的大军在,有荷锄耘田的农夫在,草场终究会变成良田。经略,这一带在山水之间,端的是沃土千里啊!”
折继闵骑马走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谈古论今。一过地斤泽,便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让人心情为之一变。特别是渡过黄河之后,连起伏不定的小山都不见了,只是如绿毯般的大草原,直到阴山之下。从山河破碎的横山地区走来,众人都难免心胸震荡。
这是数千年来的古战场,中原王朝必须到了这里,才算压倒了游牧民族的进攻。从先秦时起,在阴山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战事,造就了无数名将。今天众人适逢其会,难免回想起往事,对将要到来的战事产生了无数想象。
耶律宗真的王庭正在快速西来,已经过了幽州,即将到达山后地区。一路上契丹点集兵马,围绕在王庭周围的军队越来越多,像一股狂风一样卷向山后要地云州。
从一开始的不当一回事,到接下来事态的急剧恶化,耶律宗真和他身边的大臣们,早已经收起了轻视之心。随着党项覆灭,徐平大军北进,整个草原的部落都动荡起来,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草原不是契丹的统治重心,以前只是羁縻,不断征伐,对草原部落的压迫是很重的。在这一带一旦出现了一个可以匹敌的大势力,各部落反意高涨,想离了契丹投大宋的有之,但更多的是想在两大势力的争斗中混水摸鱼。
过了幽州之后,得知草原部落正在串连造反,耶律宗真对与宋朝决战的热情正在慢慢褪却。同样是大国,跟大宋什么都好商量,无非是以前你给我,以后我给你,大家都是成熟的政权,其间的利益纠葛比较容易谈得清楚。但草原部落不同,一旦他们联合起来,不定会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从起程时要跟宋军决战,耶律宗真和周围的大臣们,目的慢慢变成了镇压叛乱,稳定西部局面为主。
跟宋朝的陇右军还是要打一场的,只有打过了,大家在后面的划分才会有理有据。但在耶律宗真的心里,这已经不是生死之斗,而只是双方的相互示威。
如果草原真地乱了,契丹的战略纵深一下子被向东压缩数千里之远,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出现这种局面,在与大宋的对峙中,契丹就会处于绝对的劣势。
大宋西北的几位主帅,只是知道契丹的西南面招讨司局面不妙,并不知道他们在整个草原的统治都面临到了严峻考验。当然对徐平来说,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一个党项就已经消化不良了,现在把整个草原放在自己面前,他也会拒绝。
不该吃的不能吃,不然会吃坏肚子的。宜耕宜牧的党项地区才是根本,占住了这里之后,草原对中原王朝就是癣疥之疾。要把党项地区消化掉,需要天量的人力物力,大宋并没有准备好。接下来的几年,把原来元昊占住的地盘纳入大宋,就是一个需要举国之力才能完成的艰巨任务。草原的故事,还是让契丹人去演好了。
王凯和谭虎迎出数里之地,接到了范仲淹、方偕和折继闵,行礼毕,带他们去徐平的帅帐。徐平现在的地位,已经不适合出来迎接几位帅臣,他能放下身段,别人也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