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商及西域使节无特旨均不得过秦州,这一条禁令使秦州的商业如同吹了气泡一样飞速繁荣起来。城中商贾云集,各国商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使秦州聚集了西域各种各样的稀奇货物,海量的大宋商品也从这里卖向西域。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大宋的纸币就已经在河湟地区通行,甚至很多西域小国也开始使用大宋的纸币。有着充足的货物支撑,货币的渗透力大得惊人,随着商路开通,货币也飞带地向四周扩展。与此相对应的,是党项的纸币经过短暂的繁荣之后,很快迎来了物价飞涨,货币贬值。
秦州已经成了潼关以西最大的都市,各行各业都聚集到这里,赚番胡人的钱。
八月的一天,徐平换了便服,与谭虎带了几名得力的亲兵,走在秦州的街道上。自为官以来,徐平没有微服私访的习惯,他认为没有这样的必要,事情就该按照正常的做法去做好。当脱下官服,走到人群当中,徐平就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官身,完全不理会公事,只想如同一个普通的百姓般在街上走一走,逛一逛,感受生活,体会活着的乐趣。
今天他的心情很忐忑,在路上走走停停,每当抬起脚来就迫不及待,一停下来就想扭头回去,偶然抬头看见远处的群山,不由怅然若失。
原来的纳质院已经成了秦州城内的商业中心,无数的商铺从这里向四周蔓延,一直延伸到城外去。走到这里,徐平有一种经过了两个世界的感觉。
离着纳质院不远的南城门外,籍河两岸种满大柳树,树下排开全是新建的商铺。从川蜀来的货物走籍河虽然绕了远路,但却一路都是水运,大多还是走这条路,再加上从籍河上游下来的各蕃部货物,这里繁华无比。
离城门不远的一株大树下,有五间新建的房屋,后面一个小院,跟周围的商铺一个样子。铺子前聚着身穿绫罗的异族商人,不紧不慢地互相交谈,不时有人从铺子里出来,无一例外身后跟着小厮,搬着一个一个木箱。
徐平在路对面的一个茶铺坐下,要了一壶茶来,看着对面的铺子,独自出神。谭虎带着随从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另派了几个人悄悄巡视四周。
铺子前面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是五六岁,面对面守着一大盆水,泼来泼去,不住地咯咯笑着。一个下人样子的中年妇人站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倚在墙上,看着两个孩子。
徐平看着铺子,神情有些恍惚,好似这一切一直都在自己世界里,是那么地熟悉,然而每一个人又那么陌生,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铺子前的人群开始散去,慢慢变得冷清,跟周围的铺子一样。
一个年轻妇人从铺子里面出来,满脸带着笑意,走到玩手的两个孩子身边,掏出一方巾帕擦他们的手,嘴里不住地说着什么。擦干两个孩子的手,妇人一手牵住一个,向铺子里走去,募然回首,正与路对面的徐平四目相对。
看着徐平,段云洁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破颜一笑,放开孩子的手,走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到徐平的桌边,笑着道:“既然过来了,何不到铺子里坐一坐?”
徐平收回天边的思绪,看着段云洁,一时百感交集,轻声道:“你铺子人多,怕打扰了你。——多年不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别来无恙?”
段云洁看着徐平,抬手拨起耳边顺到前面来的发丝,笑着道:“一切皆好,我们在京城分别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依然还是什么样子——只是生意好了,赚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