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笑道:“孔子还有一句话,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忠于事而恕于人,你们把握住了这一点,相处起来其实也不难。事关军机政事,则把他们看作蕃部即可,心中切不可存一丝侥幸,这是忠于事。非关军机政事,则多示之以恩,如内地州县百姓一般待之以礼,这是恕于人。要选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就只看他们了。”
三人说着,到了前面客厅,一众等在那里的蕃落首领一起行礼。
说是请耆老,实际上来的都是大小蕃落首领,既算不上望重,更配不上德高。嗢末虽然多是汉人之后,但他们来到这一带就是作为吐蕃奴隶,中原的礼仪制度早已经没有了记忆,组织形式学的是周围的蕃羌部落。不能改变他们的经济基础,他们就很难改变成中原地区的政治制度,政治和文化不改变,仅一个汉人之后还不足以让徐平把他们看成自己人。
众人落座,徐平起身举杯道:“这里本是秦汉故地。秦统一天下,初设郡县就是在秦州之地,将军蒙恬北逐匈奴,沿河筑四十四城,榆中这里就是极西第一城。晚唐离乱,这里陷入蕃胡,中原无暇西顾,你们与蕃羌杂处,受了苦楚。这一杯酒算作中原欠你们的!”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一众嗢末蕃部首领急忙站起来,陪着饮了一杯酒。
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原人向徐平拱手:“我们嗢末人与中原隔绝百年,不闻德音,未慕王化,习胡俗,说胡语,与蕃胡无异。大帅西来,禀王命,统王师,重新郡县其地。愿大帅布恩德于这秦汉故土,使我等再浴华俗,腥膻尽去,芝兰吐芳!”
徐平看着中年人,沉默了一会,问他:“读过书?叫什么名字?”
“小民邢化源,少年时曾经跟人行商,到过关中,读过两年书。”
原来是刑家族的,龛谷蕃部的大族之一。因为年代久远,很多嗢末部族的族名已经不是原来的汉姓,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来历,以讹传讹成了其他的字。如邢姓讹为刑家族,懒家族就更加不知道原来是姓赖还是姓蓝还是其他的什么字。他们的祖先被掳来河西,作为奴隶没有文化知识,也分不清这些。嗢末跟中原汉人的联系,只剩下血缘了,而没有文化作纽带,血缘实在是很靠不住的东西。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形成了嗢末部族,他们这些人血缘的记忆只怕也早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风尘里。
嗢末部族是蕃落,但他们的人并不是蕃胡,如何对待他们,徐平也觉得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