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点了点头:“谨慎自然是要谨慎的,不过这个机会不能白白放过。瞎毡跟唃厮啰闹翻,河湟一带的蕃部多不能容他,只好投到龛谷蕃部去。龛谷原是河西蕃部六谷之一,党项攻灭西凉,跟六谷蕃部结怨不浅,此事十之八九可信。六谷蕃部联合据凉州,主力本来就是一半党项羌人,一半嗢末。元昊攻灭西凉,其中的党项羌人多已经投靠昊贼,而剩下的蕃部,大多都由其首领厮铎督统领,归了唃厮啰。只有龛谷等小部族,无所适从,零散有一些入了秦州。嗢末本是汉人,吐蕃占据河西之地的时候,被掳掠为奴隶,一百多年下来,他们的语言风俗已经跟蕃羌无异。但风俗虽然变了,他们的心还是向着朝廷的,能够重回朝廷治下是这些嗢末人多少年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们不能冷了他们的心。”
刘涣道:“节帅言之有理,我们不能把嗢末部族当作一般的蕃羌看待。六谷蕃部初起的时候,对朝廷甚是恭顺,甚至劫本朝买马使丁惟清为帅,可见他们一直心向中原。”
河西是汉唐故地,近千年一直是汉族的聚居区,汉人众多。中原无力经略河西,这些汉人大多被吐蕃贵族掠为奴隶,后来吐蕃势衰,他们奋起反抗,从此恢复了自由身,称为嗢末。河西的六谷蕃部,跟河湟以吐蕃人为主体不同,那里的两大势力是党项羌和嗢末部族。此时党项羌大多已经归附了元昊,其他跟党项势不两立的,大部分都投了唃厮啰。
唃厮啰在河湟一带一直是空有其名,被其他大势力控制,直到收留了六谷蕃部的残余部族,才有了自立的本钱。在跟党项相邻的蕃部大多已经或明或暗地归附党项的时候,唃厮啰坚决抵抗,不只是因为他不愿居党项之下,更重要的这是他属下势力的意愿。这些六谷蕃部的余众跟党项仇深似海,先是被同盟的党项羌背叛,引狼入室把党项兵引来,而后又被杀得很惨。厮铎督的父亲,六谷蕃部最杰出的首领潘罗支就是被同盟的党项羌诱杀。
徐平不相信唃厮啰对朝廷的忠心,更加不相信瞎毡,但他没有理由不相信河西残存的嗢末部族。这些人本来就是汉人,晚唐五代被周围的蕃羌欺压了一百多年,能够回归中原治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被党项压迫,六谷蕃部联合起来的时候,甚至不想推出自己的首领,而要求大宋派官。对大宋来说河西那里鞭长莫及,派个官员过去也是做个样子,六谷蕃部的请求被拒绝了。他们却不死心,强行劫了宋朝在那里的买马使丁惟清做主帅。
瞎毡怎么想不重要,说不定他还想投党项呢。但他不是龛谷蕃部真正的首领,这支跟党项结仇甚深的部族以嗢末人为主,他们的意愿才是徐平要考虑的。
此事重大,此次众将集议暂且不谈,事后再由徐平亲自跟刘涣和赵珣一起处理。
王凯见徐平示意自己开始,把身后巨幅地图上蒙的布揭开,道:“这是秦州一带的山川地理,以及各蕃部占据的地方。上面黑色的,是帅府已知或明或暗投了党项的,红色的是忠心朝廷的,绿色的是摇摆不定的。大家可以看出来,大致以瓦亭川和渭河为界,瓦亭川以西,渭河以北,黑色、绿色大致各占一半,红色基本没有。禹藏花麻敢生事,便就是看准了朝廷在那一带势力空虚。依帅府估计,禹藏花麻此次来犯,当是在西使城集结,走者谷、达谷,入三都川,窜犯伏羌寨。或者走青鸡川,入瓦亭川谷道,窜犯秦州。这一路上有两个关口非常重要,一是华川关,从那里开始就进了三都川谷道。另外一处则是更南的闭门关。华川关深入蕃部,兵马难以掩饰,我们不管,此役关键在闭门关。”
曹克明道:“闭门关是自两汉就开始设关,地当要冲,我倒是有听说。”
“曹都护说得不错,闭门关正当汉唐通金城的北路要道,易守难攻,是处要地。那里是个三岔路口,蕃兵南来,在那里可以选择走青鸡川,还是沿三都川谷南下。占据青鸡川的药家族,前几个月刚刚纳质归附,这几个月没有任何异动,对朝廷甚是恭顺。想来禹藏花麻立文法,很难打动药家族。帅府会密切关注那里,如果药家族被禹藏花麻拉拢,则由归明神武军出兵夷其族帐,占据青鸡川。总而言之,要让禹藏花麻走三都川的道路。”
刘兼济道:“如果蕃贼走青鸡川入瓦亭川,这一路上朝廷兵马众多,为何不让他们走?”
徐平道:“我说一下。帅府如此安排,是因为此次不是重在守住不让禹藏花麻进犯,而是重在全歼来犯之敌。秦州以北瓦亭川一路关隘不少,马颊关、锁阳关、佛耳峡隘都驻有重兵。他们要走这里,挡住则不利于歼敌,弃关则容易引起蕃贼的疑心,所以把战场定在没有兵马把守的三都川谷。就是要让蕃贼顺利全部入谷里,我们把两头守住,一个不许跑!”
“虚开道路,诱敌深入,设伏歼敌,此计虽好,只是要安排得非常周密才行。”曹克明看看身边的刘兼济和桑怿,觉得有些心里不踏实。计是好计,但对军队的组织纪律要求比较高,参战的诸军要密切配合。而宋军的失败,很多都是坏在这配合上。
徐平笑道:“都护放心,此次帅府一定会周密安排,力保万无一失。本来此次经略马衔山以南,并不想让你与战,你带兵守住渭河以南不让那里的蕃部乘机作乱就好。后来想当年葭芦川一战,党项诱杀曹都巡,你与昊贼仇深似海。先打禹藏花麻一仗,出出心中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