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项反宋,枢密院失职,张士逊请辞出知外州。出乎意料的是,赵祯没有另外选人掌枢密,而是升王德用为知枢密院事,以代张士逊。
这种关键时候,用武将主政枢密院,与渐渐形成的军政军令文武分掌的习惯不合,引起朝臣反对。武将如果深得军心,又在三衙长时间管军,则主政枢密院后有可能把统兵和调兵的隔阂打通,重演五代军头的废立故事。和平年代关系还不大,一到关键时刻,就可能出现重大变故。历史上狄青以武将任枢密使,平平安安当了五年都没事,仁宗的身体一出问题,他又没有亲生儿子继位,文官集团立即集中攻击狄青。用什么借口无所谓,真正的用意是在皇位更替的时候,不允许武将拥兵干涉皇位继承的可能性存在。
战事将起,用王德用为枢密使,便犯了忌讳。开封府推官苏绅首先上书,说王德用泰宁坊的家风水太厉害,宅枕乾纲。他的面貌又奇特,脸黑而脖子以下很白,传说太祖皇帝便就是这种相貌,所谓貌类太祖。这道奏章让赵祯极为厌恶,留中不发不说,还把苏绅改为京城之外任职,出知河阳。这任命之迅速,让徐平想挽救一下都没有机会。
不过也让徐平见识了一下这个年代官员的想象力,前世只知道文官用类似借口攻击狄青,没想到之前苏绅已经预演了一遍。这种做法让徐平觉得很恶心,有话就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开战用兵,觉得用武将掌枢密不妥,或者用武将为枢密,也不用曾经在三衙做过管军大将统过禁军的,那就明白说出来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拐着弯,用恶心人的借口来达到目的。要不是看好苏颂,徐平真想对苏绅落井下石一番,这个先例开得太恶劣了。
王德用自己亦不心安,请求带兵去打党项,被赵祯委婉拒绝了。
隔日崇政殿里再次集议,果然出现了徐平最不想面对的情况。中书和台谏言官一起主战,要求朝廷发大军,迅速平灭党项。而枢密院主守,包括王德用在内,都觉得不可以草率发兵,而应该首先巩固边防,求不败然后再求胜。学士院受刚刚离开的夏竦影响,也一样主守。特别是曾做过七年枢密副使的夏竦,回顾了太宗和真宗年间对党项的战事,以自己的父亲不幸战死为例,说明轻兵冒进的危害。
继迁穷蹙,对比元昊富厚,先朝累胜之军,对比如今关东之兵,兴国习战之师,对比现在缘边未试之将,继迁逃伏平夏,对比现在元昊窟**外。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此时的军队比不了太宗时候的精兵强将,而元昊则比继迁强了太多,那个时候出征党项,最终劳而无功,现在要想战而胜之,凭的什么?朝廷多钱粮,那就更应该严守边境,只要过上几年,党项自己坚持不下去,必然会去帝号继续称臣,天下太平。
军事终归是枢密院在管的,又有王德用这种强将,夏竦这种辨才站在对立面。徐平再是据理力争,也无法挽回,他上的攻守三策,最后果然还是选了下下之策第三策。哪怕就是选第三策,枢密院还特意强调,正要借助唃厮罗的势力牵制元昊,不同意向西开拓。
集议一直到下午,终于定了下来对策。三司立即启动原来西北战事的预案,开始向那里运输物资。沿路州军按照三司的计划,开始招募人手,以新成立的邮寄司为主,负责军用物资和钱粮的运送,原则上不再使用让商人入中的政策。枢密院提出京城禁军调往陕西路的草案,要调多少军队,哪些番号,上报赵祯。
出了大内,徐平心情复杂,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还是坏。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自己的努力没有起到作用,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夏竦则意气风发。意见被采用,再加上枢密院出缺,一只脚已经迈进政府了,这些天来的上窜下跳力气没有白费。张士逊确定离开,除了刚补进来的杜衍,盛度和韩亿很大的可能也会被换。这么多名额,轮也轮到自己身上了。
回到三司衙门,徐平一个人坐在案后发呆,不知道后边该怎么办。按照现在朝廷定下的方向,并不想对党项开战,而是用非战的方法逼着元昊去帝号,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但徐平所做的准备,是与党项大打出手,倾国之力不灭掉党项不罢休。这一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打出去一拳,却落到了空处,被闪了的滋味有些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