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笑道:“哥哥与我从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我的性子?纵然小时候顽劣了些,这些年也都改了。官家也跟我说,到外朝一定要谦虚谨慎,多学是第一要务。”
“你知道就好,心态摆正了,便就一切好说。安心学一两年,对你未来有无穷好处。”
李璋连连称是,与徐平一起饮了两酒,又问:“若是跟着编书,哥哥先教我两句。不要到时一开口就让人笑话,被那些文臣宿儒看轻了。”
徐平听了就笑:“只要你的态度摆正了,便就没人会看轻你。在那些文臣眼里,你会两句也是那样,不会也是那样,并没有什么差别。”
说完,想了想,徐平又道:“不过,圣上让你跟着我编书,熟悉人脉是一,更重要的只怕还是要你学些东西。今天无事,我们便就说一说军制吧,以后你学也有个方向。虽然你一直在宫里,但职位是在军中,军中的事知道不少。且说说看,现在禁军需要改的时什么?”
李璋道:“哥哥问的这个不难,其实朝中人人皆知,禁军现在最需要的精选将领,严肃军纪。只是军中人事错综复杂,将领大多背景深厚,虽然知道,做起来却是极难。”
徐平摇了摇头:“国家安定几十年,不能依靠军功选择将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军中高官非亲即贵。但两汉之时,哪怕是亲贵,如卫霍等人,全是外戚,也能长驱大漠。哪怕就是到了国势衰微之时,一员偏将带数千兵,犹能视周围蛮夷如无物。而如本朝,当年雍熙北伐,宿将仍在,精兵众多,器甲精良,与契丹战却铩羽而归,太祖太宗时全国上下念念不忘恢复幽燕,现在却没有多少人敢提了,又是为了什么?”
“胡人武勇,汉人懦弱,天性如此。自晚唐以来一直这般,也不只是本朝的事。”
徐平连连摇头:“不,不,不,如果说胡人武勇,两汉之时的匈奴比现更野蛮,那时的汉人又何尝懦弱?这种不着边际的说法,打一次仗可以如此说,几百年来一直如此,还这样说就是可笑了。汉人什么时候缺了武勇?从来不缺的。”
有这种认识怪不了李璋,也怪不了这个时代,实际上哪怕过去了千年,在徐平的前世还一样有很多人是这样认为的。北方的少数民族一定是勇猛无畏,中原的汉人政权一定是贪生怕死,这几乎成了一种政治正确。徐平前世偶尔看过一部电视剧《祁连雪》,就是讲这个时候正在西北蠢蠢欲动的赵元昊的。——此时的元昊还是姓赵,不但是姓赵,而且名字是入赵宋皇室谱牒的。——剧中的赵元昊英明神武,要不是西夏小了一点,按着剧里说的简直可以算是可比汉武唐宗的一代英主了。以前徐平还很后悔当时没有好好看这部剧,如果前世好好看了,现在岂不是对赵元昊了如指掌?现在知道得多了,才庆幸当时幸好没有好好看。实际上的赵元昊贪婪暴虐,这种暴虐可不仅仅是对宋朝,还是对西北的所有汉人和少数民族,包括与他同族的党项人。历史记载中的赵元昊,除了反宋,剩下的几乎全都是一个无道暴君的形象,生命的最后举国皆反,连亲生儿子都跟他刀兵相见。简单的说那部电视剧全部是臆想出来的,跟历史事实没有任何关系,仔细看了才会被骗死。
为什么从晚唐之后中原王朝对北方少数民族处于下风?原因很多,但却绝没有汉人懦弱胡人武勇这一条。这个来自前世的印象曾经让徐平很痛苦,因为跟自己见到的事实完全不同。随着从底层一步一步走上高位,徐平看到的越来越多,想的越来越多,才最终从这种折磨人的认识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