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答应,让秀秀带着孩子先回里屋去了。这处小宅年岁久了,又到处都是木头,不好改造。只有里屋布了火道,外面烧炭,让人觉得不冷,其他房间就没办法了。孩子才刚刚两三个月大,煤是不敢烧的,就是炭也尽量不在屋里点。
让秀秀回去,徐平坐在客厅里,想着李用和的事,只觉得头痛欲裂。
很多事情,没有面对是一种感觉,真正面对了又是一种感觉。
徐平为官多年,对这个年代的无论政治还是经济都算是得心应手,惟有禁军让他觉得无能为力。如果是在地方,经略司、都部署司等对驻泊禁军的权力集中,进行管理还做得到,京城禁军就不能想了。
为什么坚持要编历朝军制?就是徐平觉得现在禁军军制太奇葩了,要借着编历朝军制的机会,指出不一样的方向,进行改革。
晚唐黄巢乱起,借着镇压的机会,割据藩镇也互相吞并,形成了后来五代的雏形。当时朱温占据汴州,李克用占据河东,双方对峙。朱温灭唐自立,是为后梁,李克用的子孙又灭朱温,是为后唐,由此开启了混乱的五代。
李克用出身沙陀族,本身就是唐朝华北胡化的一个缩影。唐朝的胡汉争端可以分做两个阶段。由贞观四年受“天可汗”号起,到安史之乱,大量胡人受政府支持进入华北,不少汉人胡化,胡人之风甚至成为一种风尚。安史乱起,汉人开始改变对胡人的态度,由汉人胡化转变为胡人汉化,还有许多胡人搬迁到了河东和幽燕一带,融合成了一个新的胡人集团。而这个集团,便是以沙陀族为中心,由李克用打造成型。
五代除了最早朱温的后梁,有三代就是沙陀族政权,剩下的一个,也是以沙陀族这个武力集团为根基。包括赵匡胤赖以建立宋朝的禁军,也同样是这个根基。
徐平从禁军中一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胡风,这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支禁军本来就是以胡人的军事力量为根基建立起来的。入宋以后,由于各种原因,禁军一直没有进行大的改革,这种格局便就保持了下来,好像寄生在大宋这个汉人政权上。而且诡异的是,从后唐的时候起,由于更北方契丹等族的崛起,沙陀族自己本身早已经认为自己是汉人了,就连其他的胡族也同样这么认为。禁军便就是许多因素杂揉在一起的怪物,处处透着不和谐。
文臣为什么瞧不起武将?这不单单是文武之争,背后还带着胡汉矛盾的影子。
禁军的军制既不同于唐初,更加不同于以前的两汉等朝代,带着强烈的部落民族的胡风。指挥和管理体系极为简陋,简陋到还更甚于契丹等胡人政权,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时的三衙总一切军政,但却没有任何属官,每一衙门只有三十九个名额的公吏。基本上每一指挥,都是各自独立的,事务总于统兵官。那三十九个公吏也根本不可能管理军队事务,就连相关的文书都处理不过来,权力只能下沉。
徐平的感觉,此时每一营的禁军就是一个小部落,这些小部落依靠极端简陋的组织关系联合在一起,形成了庞大的禁军力量。这样的组织结构,谁敢去动?草胡上的胡人政权三天两头杀来杀去换首领,能让禁军老实待着就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最近涉及到北宋军制的内容比较多,是后边情节不可缺少的,读者多一点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