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拱辰把手里的票据甩了甩,咔咔作响,口中道:“这种纸,世间哪里还能制得出来?”
徐平道:“话不是这么说,就是民间盗印的用不了,总是坏了票据的名声。且先将定用一年,图案先不管,易于辨识就好。反正这票据只是在各衙门应用,等到三司能够兑现飞票了之后,废掉就是。以后再用,别找高手重画。”
晏殊道:“这种画,还是燕待制最拿手,以后可以找他。”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燕待制在京城,今年来不及了。”徐平点头同意,把手里的票据摇了摇,“画就先如此,其他的地方有没有不合适的?”
赵諴把拿着的票据左看右看,小声说道:“其他都好,就是这图案文字都是横写,是不是不妥当?又不是匾额,会不会让用的人误会?”
不管是交子还是关引,基本都是竖排的,徐平是因为怎么都看不惯,按照前世的习惯改成了横版。反正这些都是他来定的,也没有一定之规,习惯了就好了。
王拱辰就觉得横版顺眼:“这是当钱来用的,按三司惯,都用这数码来代替文字。你们且看,这壹后面跟着三个零,就是一千文,一贯足。若是坚版,反而不便了。”
徐平在三司曾经推广过前世的阿拉伯数字,不过各地还没有完全改过来,只有王拱辰习惯使用,其他人还只是听说,一提才能够想起来。
听了王拱辰的话,几个人再三看了一遍,果然还是横版合适一些。
最后晏殊问道:“这票据若只是在衙门里用,为什么不直接销账?何必一定要这些呢?”
王拱辰笑道:“学士此问,我来回答。比如我营田务,拿了这些票据回去,可能就会向三司铺子买农具,向各地衙门买牛买马。反过来,他们也可能买我这里的粮食棉油。这种交易日日都有,而且还可能我向邓州买了牛,又向河南府卖了粮食,向外运货跟民间一样要交过税。要是勾账,这账可勾不过来。”
见晏殊还是有些理解,徐平道:“学士,其实这就跟民间交易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道理。如果不是当时钱货两清,而是五马换六羊,一笔交易就不知道要多少时日。如果让衙门之间勾账,还以营田务说,如果唐州营田务一时要想买几头耕牛,而本地并没有货物要发卖,蔡州的营田务要卖棉油,这来回勾账的时间就把时机耽误过去了。不仅如此,多个衙门之间勾账,到了清账的时候,必然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
晏殊仔细地想一想,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是各衙门间没有这种支付手段,交易的时效性就得不到保证,而且攒下来的账籍,最后就谁也理不清楚了。自从出仕,晏殊出任的多是地方官和词臣,就是在三司任职,也是两手一甩,全靠着手下官吏做事。这些具体的施政行为,他没有别人的感触那么深。
这些票据其实跟平常使用的货币是同样的作用,不过限制了使用范围而已。要是真正说起来,天下的贸易也大致是平衡的,有买总有卖,为什么不能以物易物?商业规模大了必然要货币,不然交易的效率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不过晏殊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问徐平:“要是这些票据能够使用,在京西路的各衙门间通行无碍,其实河南府手里的飞票并不是非兑不可,是也不是?”
“学士,话可不能这么讲。”这一点徐平不敢有丝毫马虎,必须要跟晏殊说清楚。“这些票据是用于京西路各衙门间交易使用的,不能用于民间,哪怕是三司铺子,收了之后也要跟飞票冲抵,这还要他们手里有足够的货物才行。票据不能行于民间,对各州县,特别是对营田务非常不利。本来他们今年赚出了这么多钱财,可以雇更多的人手,可以指射更多的荒地,可以开更多的沟渠,可以修更多的道路,可以建更多的房子,但票据不能用于民间,就只好停下来。票据应急,但荒废了营田务一年的发展。”
这种内部使用的票据,仅能用于京西路官方的内部经济体系,维持正常运转,但扩大再生产便就受到了限制。这一点才是最要命的,商品经济不能扩大再生产,整个经济链条就生锈了,短时间还可以,时间一长就要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