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话说完,几个人面面觑,好久没有人说话。
著书立说,自成一家,这个年代并不缺少这种人,而且还特别地多。虽然关学洛学还在萌芽,没有成气候,泰山学派却已经崛起,孙复名满天下,石介崭露头角。理学先驱胡瑗景祐元年离开泰山,回到苏州讲学,另一个学术中心正在崛起。戚同文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但他对应天书院倾注的心血正在开花结果,里面走出的学生开始进入权力中心。
这其中除了泰山学派,应天书院和胡瑗都与范仲淹的渊源极深。范仲淹在后世的地位很大程度来自于他开两宋学风,庆历新政的政治成就倒还在其次。
不过这个年代文人学术上的开家立派,还是以自己读书思索为主,讲学以及与其他文人的讨论探讨在其次。像徐平这样,纠集一群有职事的官员,以政事为本,然后要自成一家的还真没有见过。只听说官员为了推行新政找理论基础,上自三代,翻遍所有圣人的言论为自己站台的,没听说从新政总结理论指导实践的。
最后还是李觏打破沉默,坚定地道:“都漕说的极是!上古之时人民至少,政事易极为简陋,圣人所言虽为至理,但只是个大概。如何从圣人大道发挥出去,治理国家,则要随着世事变幻找到自己的法子。从邕州到京西路,都漕为官之地,无不钱粮充足,百姓安居乐业,其间自然有道理在。把这道理总结出来,让其他人看得懂,学得到,推行到全国施行,难道不是利国利民的伟业?我等身逢其会,自当献计献策,全力玉成此事!”
这些人里只有杨告与徐平共事的时间长,三司的时候编《钱法类书》就见识过徐平做事的风格,听了李觏的话,高声道:“泰伯此话说得甚有道理,就是如此,我们合力把京西路这一年的施政整理成万世之法。一可以遗泽后世,造福子孙;二可以让朝廷里明白,我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事。绝不是投机取巧,赚出来的钱也绝不是虚账,而是实打实的于国于民都有用的财富。不但是我们能够做到,只要照着法子做,其他地方也可以做到!”
见王尧臣和种世衡两人沉重的神色缓和下来,赵諴笑道:“其实真正把事情想清楚,这立万世之法也没有什么。你们还记得都漕在三司的时候编过的《钱法类书》吗?开始的时候也是非议不断,就连铸小铁钱也是反对的人多。结果小铁钱在汝州试行两年了,官民两利,好处多多,前几天三司陈省主还来信要我上小铁钱之法,要推行诸路呢。最早《钱法类书》刚出来的时候,三司铺子的购物券有多少人非议?现在还有什么人说?大家都知道早晚那购物券要如同西川交子一般替代铜铁钱,只是都说不好什么时候动手罢了。我们把京西路这一年的施政总结出来,实际上也就是编一本更大更全的《钱法类书》,把为政如何增收钱粮,于国于民两利的经验整理出来,这就是为万世法。”
徐平听着暗暗点头,这几个人说的比自己还明白,倒是省了不少力气。对徐平来说有着前世的知识,对将要做的事情比其他人看得重,知道会有重大的历史意义。但对参与的人来说,只不过是从政生涯中的一个插曲,历史的意义要在历史长河中才能沉淀出来。立万世之法,只有说的正确了才能成万世法,不然也只是一本普通的书。
见统一了认识,徐平举起杯来,高声道:“好,满饮此杯!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就做好这件事,不能让这一年的辛苦白费了。”
众人放下酒杯,徐平又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便说一下大致的章程。到年底前的这一个月,在座的人,都先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把这一年京西路的施政理一理。哪些是于国于民有利,可以推行全国的,哪些只是偶然,不足为法的,分个清楚。等转过年,我们再一起针对理出来的内容,生发出去,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众人应诺,一时士气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