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深了,半个月牙从东边的天空升起来,躲在树梢探头探脑。天空中群星璀璨,珍珠一般挤满了天幕,中间一条天河横贯而过。
风从黄河上吹来,带着清凉,带着泥土的气息,在黄河岸边的土地上飘荡。
李参抬头,把一口黄河上来的风深深地吸进肚子里,看着满天的繁星。他就这样站在三皇庙的院子里,在蒙着银辉的银杏树下,久久不动。
恩荫入仕,父辈又去得早,在官场上碰到的艰难是徐平那种进士高第的人所不能理解的。徐平遇到的挫折,在李参这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从县令做起,苦苦挣扎了十几年,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政绩卓著,才做到了现在通判的位置。而徐平一出仕就任通判,做足两任六年,然后便就飞速升迁,二十多岁已经位列侍从。
大宋文武百官以万人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侍从?李参都不敢想自己能够有那么一天。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还是一步一步踏实地向前迈去。
在盐山县令任上遇到灾情开仓放粮,动员大户周济,给贫民发放秕糠,救活了不知多少人家,是他在官场起步的开始。救灾不如防灾,正是基于这个认识,经过多少年的思考和实践,李参才推出了青苗贷。包括判孟州的李迪在内,对他的这一创举都是赞叹有加,积极支持。万万没想到,却在徐平这里碰了个钉子。
刚才徐平的态度李参感觉得出来,徐平是从心里不认同青苗贷的,认为基本不会起什么作用。一切的安排,都是着眼在青苗贷不要产生恶劣的后果。
自己真的错了?还是因为时机凑巧,恰恰让徐平在灾年遇到了些事?但是最早推出表苗贷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防灾吗?
李参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乱如麻。
不管怎样,还是先按照徐平吩咐的做。不说巡视河道带着的按察地方的职责,单单一个三司盐铁副使的身份,就使现在的李参不得不如此做。挪用了系省钱物,严格说起来就是挪用了三司储存在地方的钱粮,事情可大可小,李参在官场的命运已经捏在了三司手里。徐平在三司一人之下,李参又能够如何?
徐平却没在这件事情上再花心思,现在已经很清楚,经过并不复杂。李参为了防灾的考虑向地方发了青苗贷,作为保主的蒋大有不甘心由于民户逃亡,自己的钱财白白损失,便依照先前惯例的方便,让自己的手下冒充河阴县的公人,到外地四处抓捕逃亡的农户。到底谁对谁错徐平不想知道,世间的大多数事情也分不出对错,他只要李参把河阴县的情况搞清楚,不要耽误了秋后的开渠。
至于先前的事情,查清楚哪个作奸犯科,建法乱纪,该抓起打板子就打板子,罚没财物就罚没财物,充军就充军,杀头就杀头。事情就此结束,其他一概不管。
这一切李参都可以做主,李迪不会抽手,就是提刑司和转运使司也只有监察的职责。人都在这里,办起来应该干净利落。
第二天一早,徐平起床洗漱罢了,一出房门就看见李参站在门外。
行礼问候过了,李参问道:“待制,不知道今年有什么吩咐?”
徐平道:“一会吃罢早饭,我带人去巡视河道。你留在三皇庙里,我派几个人给你,今天先把路上带来的逃亡的孙丰年那一家,和冒充公人的那三个人,一起细细审问过了,记好供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一定要搞清楚。——对了,那户姓孙的百姓不要为难,不是万不得已,谁会背景离乡?他们都是可怜人。”
“卑职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