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几人看了一会庄客插秧,觉得无趣,尹洙看着那边敲鼓的钟四,口中道:“怎么挂一面大鼓在那里敲?正要看一看田野之间农夫插秧的景色,鼓声让人心烦。”
梅尧臣道:“师鲁是中原人,不知道这个叫作薅鼓田漏。我随叔父四处游宦,知道有些地方到了插秧时节,便男女老幼全家下田,地头挂这鼓,立这箭漏,督促农人劳作。那些地方到了这个节气,鼓声从晨至暮不绝,也是一景。”
梅尧臣的父亲梅让一生未参加科举,他从十二岁起便跟着叔父梅询四处为官,大江南北几乎跑遍,在这些人中算是见多识广的了。
梅询少年得意,很得真宗皇帝器重,但在最关键的一步,提拔他任知制诰的时候,被宰相李沆所阻,位子落到了杨亿头上。到了壮年,丁谓当政,他属于丁谓一党对立面的人,连遭贬谪,在很多地方都任过官。李沆看梅询不顺眼是觉得他轻浮,毕竟每天早晨熏两炷香弄得香满双袖,这事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是雅趣。不过在丁谓倒台之后梅询就否极泰来,步步高升,现在已经任翰林学士,就看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出任宰执了。
梅尧臣虽然一直未中进士,但有叔父照顾,加上在西京洛阳的时候,他妻子的哥哥谢绛是河南府通判,真正执掌洛阳的政务,也是这些年轻文人的领袖,他的地位还是有的。
听了梅尧臣的话,尹洙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今天应王素之邀出来,本来是想借着田野春光,谈些诗文,精进学问,也加深彼此的感情,哪里想到会这样闹。
王素见了,对众人道:“我们不必站在这里,那边河岸的树下面备有交椅,都过去喝茶,顺便看一看这田园风光。以后种稻之法推广开来,开封府也不下于江南了。“
树下有庄里的小厮早已经摆好了茶具,见众人过来,忙沏好了茶。
王素端起茶杯道:“三司新开的铺子里卖的东南新茶,按邕州制茶法制出来的,虽然味道不如团茶浓郁,但清新淡雅,别是一番滋味。而且田间野地,煮茶有诸多不便,今日便用这新茶待客,各位尝一尝。“
团茶味浓,浓的不是茶的味道,而是加进去的葱姜及各种香料的味道。说真话,徐平还喝不惯呢,总觉得跟前世边疆地区的喝茶习惯类似,不合自己口味。
众人喝了一口茶,欧阳修道:“这茶喝起来的味道也还可以,清淡而有韵味,只是这样冲泡,总是少了许多喝茶的乐趣。”
梅尧臣却说:“团茶只是看点茶的功夫,这茶只品味道,说来更胜一筹。”
其实最关键的是,这种新茶跟以前最便宜的散茶非常相像,喝起来掉身份。一拿出来,喝的人就先想到最便宜的散茶,未喝之前就有了不好的印象。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徐平才让方天岩最开始的年份,多制发酵的饼茶,那看起来像团茶,而风味又强得多了。只要不加料冲泡,而只是清喝,优点能很明显得表现出来。
历史上绿茶代替团茶,很重要的一点是明太祖朱元璋禁团茶,只让制散茶,绿茶才有机会一步一步改进工艺,最终压过了蒸青的团茶,也改变了喝茶的习惯。这个年代,徐平可没有那个本事禁团茶,只能靠先进的工艺,一点一点挤占团茶的市场。
把茶杯放下,梅尧臣对王素道:“仲仪昨日不在京城,可是错过了一桩大事!”
王素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朝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朝政,是欧阳永叔的终身大事!”梅尧臣连连摆手。“昨日学士院晏学士请我们几位到他家里赴宴,给永叔保了一桩媒。”
徐平知道是前几日晏殊说过的为薛奎家里的女儿做媒,在一边微笑不语。王素却不知道,急忙凑上前问道:“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娘子?如此福气!”
尹洙微露笑意:“是资政殿大学士薛侍郎家的二娘子,年纪刚好合适。永叔刚刚进京城没多久就有这么一桩亲事,郎才女貌,确实福气。而且晏学士不只做这一份媒,还把薛侍郎家的三娘子许给了前科状元王拱辰,喜上加喜。”
因为徐平的关系,王素跟王拱辰也熟识,听了这消息,不由得喜动眉梢,端起桌上茶杯来道:“确是大喜,来,先以茶代酒,贺永叔!到了晚上,我们尽醉而归!”
入下茶杯,梅尧臣道:“可惜富彦国被晏学士留住了,今天不得出来,少了一人。”
尹洙道:“没有什么,有了仲仪这处地方,以后我们相会的日子多得是。”
富弼是晏殊的女婿,既然到了岳父家里饮宴,妻子顺便回娘家,哪里会随便放他出来跟朋友聚会?今天就少了他。
在西京洛阳的时候,这些人天天饮宴习惯了,到了京城,因为要自己掏钱,天天去那些豪华酒楼他们可负担不起,都憋得难受。到城外来,田园里头,成本降下来,又不会平白掉了身份,心里已经默认王素这里是以后的聚会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