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的狂欢至半夜方散,开封城的很多酒楼甚至通宵营业,养足了精神的酒客在各处流连,讨论着今年第一次出现的那绚烂的烟花。
把书状交给吕夷简之后,徐平便不再关心此事。在他想来,吕夷简无非是提议对张士逊和杨崇勋略施薄惩,然后观察风向,如果朝里御史言官对此事抓住不放,那么再追加处罚就是。这事情不能深究,如果彻查城里官员参与经商的情况,那牵连的官员就太多,闹到最后会无法收场。
惟一会出意外的是御史和言官,这些人大多官职不高,任的又是清要职事,没什么发财的机会。没有接触便没有了解,以前不知道倒还罢了,这件事出来,大家一看原来其他官员是这样发财的,未必会忍得下去这口气。
御史言官里确实有些人是清廉自守,但也有一些是想发财没机会,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不遗余力地穷追猛打。最后如何收场,就看他们心里的怒气值有多少了。
徐平不关心这些,他真正在意的是此次反应出来的三司公吏的问题。随便一抓,整个榷货务的官吏就几乎全部牵连进去,按他前世的话来说,这就是窝案。
榷货务如此,那三司属下其他场坊务库呢?按徐平前世的经验,只怕没一个干净的。
处理不处理?怎么处理?徐平有些迷茫。
五代十国,中原地区各代相因,政治上层更换频繁,反而造就了一个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无比的下层公吏阶层。上至皇宫里的内侍,下至不起眼的衙门小吏,甚至军队里的中下层军官,往往都是从五代时期一代一代传下来。政权风云变幻,这个阶层却稳如磐石。
随着太宗时期重用科举出身的文人官员,官吏分离越越严重,一些衙门甚至被公吏把持,官员只是名义上的主官,具体事务全是做事的公吏拿主意。
面对这样一个阶层,仅仅是有决心整顿是不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把人换掉之后还得有合适的人接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徐平哪怕是有心,一时也是无力,只能慢慢地等机会。
三月十七,三司刻书局。
徐平和韩琦王尧臣等人,全都聚集在这里,等着第一本关于钱法的书印出来。
昨天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各人的文章,最终定稿,让石全彬安排人连夜排版,及时印制。等到明天上元节假期结束,书就要出来,然后送给相关的衙门和官员。
新生事物,现在是三司赔着本钱印,以后等有了影响,可以让想看的人花钱定阅。甚至在徐平想来,这种内容的刊物,应该是相关衙门用公使钱花公款订。
石全彬亲自在一边看着,等到印出第一页纸,不等晾干,用手提着回到官厅,交给等在这里的徐平等人。
徐平接过,石全彬道:“郡侯,看看这书印得可还中意?有没有什么舛误?”
刻书局里的工匠大多都是请的原来书坊里刻书的人,他们从业多年,校勘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活字的排版还不熟练,黑边字迹模糊等等问题有不少,比现在的雕版印出来的还有差距。
徐平看过,心里并不太满意,但效果只能靠工匠们慢慢用时间磨经验,嘴时没有说什么,交给了站在一边的韩琦。
韩琦仔细看过,点头赞叹道:“昨天下午我们才校完书稿,没想到一夜的时间就能印制出来。虽然还是比刻版印出来的书稍差,但这时间却是雕版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几个人传看罢了,都觉得满意。
徐平对石全彬道:“便先如此吧,吩咐工匠不要印得太快,务必每一页都要印得清楚。你先让匠人印两本样书出来,我们看过,就再印五百本。”
石全彬去了,徐平道:“大家坐下安心等着吧,样书怎么也要中午才印出来,我们看过之后,便去附近的清风楼里吃酒。”
坐着喝了一会茶,王尧臣对徐平道:“昨天城里传闻,上元节榷货务查到了公吏勾结交引铺偷偷换茶,是不是真有此事。”
“不错,我原是想派厢军去防火烛,谁知道就查了这事情出来。人犯都早早就移交了开封府,也不知他们审出了什么没有。”
当时让韩综派兵巡视场务,徐平本来是听徐昌说起有人要换茶引才起意的,现在真查了事情出来,却无论如何把当初的意图说出来。徐平不贪这点功劳,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被人忌恨上才真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