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年代写文章最不方便的是什么,徐平一定会说查资料。所以这个年代说起天才,一般都有个前提就是记忆力群。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本书字没有几个,包含的内容却不少,写这种带数据引经据典的文章,查起来实在是让人头大。也怪不得现在好多文人写文章都漫天胡说,数据乱编,连典故都能编,较真起来实在是一种折磨。
徐平决定了,以后自己编书收稿付润笔,一定按字数给钱,让写文章的人尽量把话说明白,不要总是说一半藏一半,云里雾里的。想把文章看明白,还得有门槛。
窗外的月亮爬上了半天,肆意地挥洒着自己圣洁的光辉。院子中的大树还没有出嫩芽,羞答答地沐浴在月光里,好像没有衣衫遮体的美女。
春天还没有来,外面连个虫子的叫声都没有,只有微风轻拂树枝的婆娑声。
徐平放下笔,把桌上煤油灯挑亮了些,靠在椅子上出神。
自己在邕州做的这些新奇玩意京城里也在搞,不过这个年代的效率让人着急,虽然从邕州请了一些工匠到京城,还是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产业搞出来。就连曾经给皇帝赵祯留下深刻印象的火炮,到现在连一根像样的炮管都没有铸出来,摆样子的还是从邕州拉来的火炮。至于其他的一些,很多还在为属于哪个衙门争论不休。
这个年代的军器属于徐平属下的胄案管辖,不过胄案主要负责的是账目登记,具体的制作地方上归都作院和作院,京城里则是南北作坊和弓弩院。
这些事情千头万绪,徐平忙不过来,实际上很多事情他说了也不算,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去推动。再说三司里面一大堆事,徐平也挪不出太多精力来。
看着窗外的月光出了一会神,徐平也没了写文章的心情,便把纸笔推开,拿了李觏作的模拟赋论出来,慢慢边看边改。
李觏当年跑到邕州找徐平,便就是冲着增长见识,熟读经史,改革创新别开一派的目的去的,文章也总是离不了这个味道。这种文章,碰到学术思想相近的,一下擢为高第也有可能。但大多数的情况下,只怕在考官眼里都是离经叛道,扫一眼就扔到了一边。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点,这个时候功成名就的第一步就是中进士,当官之后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比如孙复,四次在开封府应举,都过不了解试,天圣二年再次落第后,便到泰山安心讲学。这么多年下来,胸中又确实有真才实学,慢慢声名鹊起,如石介和文彦博都出自其门下,也算是有了成就。再比如胡瑗,跟着孙复学习了十年,一样连连应试就是中不了进士,今年干脆不考了,到苏州去安心讲学。
不过李觏既然来了京城,当然就以中进士为目标,至于自己的什么学术理想之类,有了功名之后再讲不迟。
徐平主要改的是李觏那些与主流观点不合的部分,尽量改的中正平和,并在一边详细写了自己修改的理由,让李觏用心体会。
夜已经深了,月亮爬上了半空,孤零零地趴在黝黑的天幕上,注视着人间,身边没有几颗星星陪伴,显得有些落寞。
黑夜中吹过的微风已经没有了凛冽,没有了那刀子一样的感觉,带着轻易不能查觉到的暖意,缓缓地拂过开封城,扫过中原大地。
冬天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春天慢慢地近了。
外面响起轻轻地敲门声,徐平抬起头来道:“进来吧。”
李觏从门外闪进身来,向徐平施一礼:“夜深了,先生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