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怿带来了徐平的家信,家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倒是丈人林文思离开原任后改任蔡州确山县主簿,并续弦给徐平娶了个丈母娘,也是个破落官宦人家的女儿。李璋与苏儿成亲后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已经过百日了。
徐平得了消息,急忙备了一份礼物,与秀秀给苏儿的礼物一起托人寄回去。两家关系非比寻常,这种礼数是少不了的。
李用和一任考城县巡检做完,改官没有成功,还接着在考城县呆着。
虽说这个年代磨勘制度已经完备,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顺顺利利的地按年资升官,甚至对于下层官员来说,不改官直接连任都算好运气。因为无论磨勘还是各种补贴都是按实职差遣,官只要做着就不吃亏,相反一进了待选的大坑,收入和待遇骤然降低,不知猴年马月才出缺,那日子才是难熬。
陪着桑怿在太平县里游玩了两天,各种当地特色美食吃遍,徐平便陪着他出了太平县。桑怿去迁隆峒找高大全,徐平则视查蔗糖务新开的蔗田。
此时正是二月中旬,杏花刚落,桃花盛开,太平县里的房前屋后,不时就挑出一枝嫣红,点染着春天的图画。
走在这画里,人也好像变得雅静了许多,一时竟忘记了红尘的喧嚣。
徐平和桑怿并排骑马走在前头,谭虎带着十个兵士随后,得得的马蹄声清脆地敲击着石板路,沿着溪流走出了太平县。
一出县城,满野的油菜花开得正盛,远远看去如同一片黄色的海洋,无边无际。杂在这黄色的花海里,有粉色的桃花,火一般的木棉花,东一簇西一簇,让这花海凭添了无数生气。
不远处的小山上各色杜鹃把山林染得五颜六色,包围着油茶花的海洋,像是一个五彩的花环。
桑怿停住马,看着这花的海洋,五彩缤纷的图画一样的世界,赞叹道:“当时我指射了左江道的差事,家里人都要死要活,以为我再没有活着回中原的一天了。人人都说岭南多瘴疠,邕州尤甚,为官者大半都要客死在这里。却没想到来了之后是这副景象,尤胜于中原的繁华。我没去过江南,只是听说人人都道江南好,在我想来,江南也不过是如此了。”
谭虎听了,在后面笑着说:“是巡检来的时候好,若是几年之前,通判初来邕州,可不就是遍地瘴气,就是猛兽也常出来伤人。那时候随着通判巡视各县,哪次我都是鼓着打虎的勇气随着去。自从通判开蔗田,后来建蔗糖务,田地都开辟了出来,人口多了,瘴气也没了,这两年也没听见说猛虎伤人了。往年武缘县里那里,光是应付打虎的赏格县里就叫苦不堪,前两天我见到他们县尉,说起这事情来,他说现在都是猎户为了虎皮钻深山里打虎,岂可想象?”
桑怿看看徐平,叹了口气:“你在这里几年,可真算是改天换地了。按说起来,你这几年的官职升迁,比当年寇莱公也不遑多让,但如果真正来这里看过,怕所有人还是认为不足以酬你这几年的辛劳。”
寇准十九岁中进士乙科,为太平兴国五年探花,三十岁为枢密副使,位列宰执,其升官之速,进中枢的时候之年轻,可谓是空前绝后。这个年代的人说起升官快,往往拿寇准做例子,徐平此时本官升迁之快还超过了寇准当年。
徐平有前世记忆,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却知道寇准是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太宗皇帝得位不正,急需要用新的政治势力压倒当时掌权的勋贵,巩固自己来之不易的皇位。这才大力提拔进士出身的文人,才有了寇准,有了太平兴国三、四、五年进士科人才济济、名臣辈出的局面。这些人的登台,才有了宋初名相赵普晚年的黯然收场。
进士出身的文人登上前台,勋贵退场,士大夫也由此成了大宋的主角。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背景,怎么能够简单比较呢。
人生就像是舞台,我们不过是台上的一个小角色。即使有人以为自己是主角,拼命地吸引每一道目光,以为自己能够主宰这个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可无论你在台上多么风光,当落幕的时候,终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舞台上的小小装饰,真正的主角永远不会出现在舞台上。
人生的舞台没有人看戏,人生的舞台没有主角,我们都在这个别人安排的舞台上,我们都是小角色。
徐平听了桑怿的话,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花海,淡淡地道:“我们两个相识多年,你知道我家里有千顷良田,牛羊成群,娇妻幼女,富贵对我来说已经有了。考进士,来做官,终究是搏一个出身,官高官低也就那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