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把早饭拿回来,不过三个馒头一碗小米粥。这几天都是这样,徐平也没在意,拿了馒头就吃。
咬了一口,才发现秀秀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不由问她:“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你不吃吗?今天多了一个。”
秀秀嗫嚅道:“我到厨房里,洪婆婆说随便给官人端点什么回来就好,反正官人也不吃的,都是要去镇上吃酒。”
徐平道:“那老虔婆可恶!不用听她的,你也吃吧。”
心里却有些无耐,自己原来做纨绔的时候,确实不怎么在家里吃饭,都是要去酒楼里摆上一桌,这才是京城子弟的做派。
秀秀站在一边,捏了一个馒头起来,偷偷看了徐平一眼,轻轻咬了一口。
吃罢了早饭,秀秀收拾了,徐平坐在桌边漱了口,闭目养精神。
这几天都在适应这个身份,适应这个世界,没有想太多,既然已经接受这个改变,生活就不能这么浑浑噩噩,至少说到吃,虽然自己不怎么讲究,但有了条件,谁不想吃得顺口一点?
天天早上馒头稀饭,好坏也是富家子弟不是?还不如自己前世吃得好,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说到宋朝的吃,如果在前世,肯定是有几分向往的。热闹繁华的东京汴梁啊,那就是中国历史上的神话。
但这里不是东京城,这里是开封府的乡下,虽然只离东京几十里路,可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前世说起中原,必定是沃野千里,人烟稠密,但现在可不是那样子。此时的中原,黄沙遍地,人烟稀少,很多地方都是半农半牧。一百多年的乱世,一次又一次杀得千里无人烟,中原的元气早已经被抽光了。
此时的中国,或者说世界上最大的两座城市都位于中原,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可在这两京周围,却是另一番景象。到处是荒地,无人耕种,只能用来放羊牧马。就以两京之间的郑州为例,在后世可是人口爆炸的城市,号称人口密度超过北京的地方,此时的人口却不过后世的几百分之一,甚至还达不到盛唐时的十分之一。时人的形容,“南北更无三座寺,东西只有一条街。四时八节无筵席,半夜三更有界牌。”更不要说其他乡下地方。
如果以后世做比喻,东西两京周围就是环两京贫困带,而且比前世的环京津贫困带严重得多。这里的土地由于黄河泛滥,早已不适合耕种,人烟稀少,也没有足够的人力治理。由于位于两京周围,大量的人口被吸走,数十万的兵员,东西京城里各级官府的公吏,皇室、各级官府、皇陵,当然还有黄河汴河的数不清的徭役,人口之少根本不足以发展生产。
常说自唐开始,中国经济重心移往东南,这话往往都是说江南的发展,却很少提及中原的凋敝。此时的中国北方,越是中心越是荒凉,反而两翼要好得多,东边的京东东路也就是后世山东苏北,西边的陕西路,这两个地方还算得是上繁华。而位于中心的两京周围,却是几乎看不见希望的地方。
徐平现在位于中牟的田庄里,说起来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实际上条件艰苦得尤如边荒。要想吃好的,要么去东京城里,要么就自己动手。
秀秀收拾完了,回来站到徐平身旁,也不说话。
徐平睁开眼睛,问她:“你会做饭吗?”
秀秀答道:“会啊,妈妈要做生活,都是我做饭的。”
“那就好。”
徐平站起身来,见秀秀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对她道:“先给你找地方住。”
徐平这个小院有三间正房,坐东朝西,一间用作客厅,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是书房。正房的两边各接了一间耳房。
徐平把秀秀领到左边的耳房外面,对她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进去收拾一下,一会我还有事做。”
秀秀把门打开,见里面床桌都有,被褥齐全,一下子犹豫了:“我是个下人,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徐平道:“这里原是客房,我又没有客人来,作个样子的。你尽管住就好了,需要什么跟我说。”
秀秀犹豫着不敢进去。
徐平道:“你怎么这么不爽利。”
秀秀这才拿着小包袱进去,顺手把门关了,也不知道在里面搞什么。
没多大一会,秀秀打开房门出来,眉眼间有些笑意,对徐平行礼,低声道:“谢谢官人了。”
徐平道:“你随我来,以后我们自己开小灶做饭。”
接着秀秀耳房的是两间厢房,用来做厨房的。这都是盖房子时的规划,其实从来没有开过火。
秀秀小心地道:“官人,不知我该讲不该讲,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不去给林秀才请安吗?”
徐平怔在那里。这个时代讲究尊师重道,他的老师来了,按道理他该天天早起去问安才是。
可想起自己糟糕的古文功底,徐平对秀秀道:“先生旅途劳顿,不去打扰了,明天再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