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朔风骤起,寒冷刺骨,老人和孩子都躲进镇上的空屋子,难民们生起了一堆堆的火,他们裹着被褥,围着火堆取暖,远远望去,只见苍凉的大地上火光星星点点,一眼望不见边际。
在几堆篝火前,季胜和他的一百多名手下都坐在火堆前默默地想着心事,从莫州转到沧州,虽然难民的行军非常艰难,但还算顺利,没有任何军队来袭扰,季胜也知道,这和安史之间的大战有关,他们都无暇顾及这边,但安史之间的战争此时已经结束了,史思明还是没有动作,这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六万多难民逃难,这个目标很大,史思明不可能不知道,季胜有一种直觉,史思明不可能无动于衷,尽管他已经派出斥候去探查敌情,但强烈的直觉还是让他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向张巡所在的火堆走去。
张巡正和十几个家族的长者商量着明天的路程,从这里到海边还有近两百里,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至少还要走七天,口粮就有点成问题了,他们的粮食本来就不多,在路上耗的时间太长,老弱病患拖累了整个队伍,每天的行军速度太慢,只有三十余里,这样绝对不行。
“假如我们每天的路程能提高到五十里,我们就能坚持到海边。”
张巡望着众人,恳求道:“大家想想办法,能不能让队伍走快一点。”
“张县令,如果我们到了海边,而船没有到怎么办?”一名老者担忧地问道。
“船应该到了,按照约定,昨天船就应该到了,只是我们走得太慢。”
“可是怎么也快不起来啊!大家走了这么久,都已经筋疲力尽了,能保持现在的速度已经不错了,总不能让年轻人把老弱妇孺丢下自己走吧!那样他们也不干。”
“那怎么办?大家再想想法子。”张巡又一次动员众人。
“使君,或许我有个办法!”季胜笑着走了过来。
张巡精神一振,连忙道:“季将军快说,什么办法?”
季胜在张巡身边坐下,对众人笑道:“这样吧!我让两个弟兄先去海边报信,我估计船中应该带有粮食,我们就让大船沿着浮水驶来,这样我们就在浮水中直接上船,不用再去海边了。”
“这个办法好啊!”
张巡重重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但他眉头又一皱,担忧道:“海船能进浮水吗?”
“应该可以,前面的浮水很宽,足有一里,六七丈深,我想应该可以,即使不行,他们一定也有小船,让小船运点粮食过来也可以,使君认为呢?”
张巡点点头,“这两个办法都不错,咱们就这样办!还烦请季将军立刻派人前往海边。”
“事实上,我下午已经派了,我找使君是有另一件事商量。”
季胜看了一眼众老者,便笑道:“大人到我这边来说吧!”
张巡会意,便对众人道:“大家回去,明天还是继续出发,这下不用急了,沿着浮水慢慢走,等待粮食过来。”
众人都放下心,纷纷起身告辞了,待众人走了,季胜这才压低声音道:“使君,我其实担心的是史思明的军队。”
张巡一惊,“史思明的军队来了吗?”
季胜摇摇头,“虽然暂时还没有消息,但我有直觉,史思明应该发现我们了,我怀疑他们就在向这边赶来的途中。”
他刚说到这,只听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在夜色听得清清楚楚,季胜脸色一变,他腾地站起身,“来了,有消息来了。”
马蹄声奔近,只听一名斥候大声询问,“季将军在哪里?”
“就在那边!”
战马奔上前,一名斥候从马上跳下,单膝跪在季胜面前,“禀报将军,我们发现了史思明的军队,约两万骑兵,前锋已经过了长芦县。”
季胜和张巡同时脸色大变,长芦县离这里只有七十里,而且对方是骑兵,今天半夜就能赶上他们了。
汗水从张巡的额头上渗出,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他们的行军太慢,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他的心揪紧了,史思明当年在恒州屠杀难民的情形依然让他们记忆犹新。
“季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季胜紧咬一下嘴唇,沉声道:“没有办法了,我带弟兄去拦截,现在我们唯一的依靠就是这条浮水,使君让难民们立刻动身出发,我们只能看天意了。”
张巡也只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他点点头,躬身施一礼,“一切就仰仗将军了!”
季胜大步走到篝火旁,喝令手下斥候上马,带上所有的武器,黑色中,一百多名斥候骑兵迅速整队,催动战马向西疾奔而去。
难民队伍也开始准备出发了,难民们默默收拾东西,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四野,求生的**使他们强打精神,连夜向东前行,速度明显加快了。
.......
一百多唐军斥候沿着浮水一路疾奔,季胜并不担心这边,浮水很宽,水也很深,而且没有船只,史思明的骑兵无法从这里渡河,唯一的渡河地就是清池县,那边向西有几座桥梁,他们只要及时赶去将桥梁拆掉,史思明的骑兵即使到了,也过不了河,他们还得继续向西,去南皮那边渡河.这样他至少就能争取到两三天时间,或许接应的大船就能到来.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支斥候骑兵队都是来自安西第一猎鹰营,都是斥候中的斥候,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受李庆安的派遣,赴河北执行任务,就是保护最后一批难民逃离河北,这是几个月前定下了计划.
斥候们也知道从史思明眼皮下逃走,并不是那么容易,很可能要遭遇一场恶战,为此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每人都带上了唐军最新的骑弩,为了便于携带,他们都只带小箭,每人准备了四匣两百支,还有两把横刀、长槊、圆盾、军毯,他们甚至还带了二十枚小型震天雷和大量火油。
如果史思明派来的军队只有几千人,那他们这一百名斥候也能对付,但史思明派来的却是两万人,而且都是骑兵,他们几乎没有一点机会,只能用伏击或者偷袭的办法,尽可能地拖延史思明军队的时间。
斥候队一路奔驰,一个时辰后,斥候队抵达了清池县,清池县已经成为一座空城,只有数百名不愿离开故土的老者,斥候队没有进城,更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存在,直接赶到了城北的大木桥,这是渡浮水最大的一座木桥,浮水在这里变窄,只有十几丈宽,但水流湍急,依然无法淌水过河。
黑黝黝的大木桥横跨在浮水之上,它俨如一个庞然大物,在风雨之中已经矗立了百年,它是用巨大的原木搭建,百年的风雨侵蚀,它显得有些破败了。
季胜久久凝视着这座大木桥,他并不是在追思大木桥的历史,此时他没有这种兴趣,他是在考虑如何最大程度的拖延敌人的时间,他知道,从这里向西一直有两百里,都是无法直接渡河,必须依靠桥梁和渡船,渡船肯定是没有,一次次的屠杀和扫荡早已使渡船和渔民都消亡殆尽,他们只能依靠桥梁,而从这里向西,一百五十里内,有四座桥梁,两座小桥、两座大桥,而最大桥就是这座大木桥,敌人的骑兵肯定会选择从这里渡河,如果过早让敌军发现这座桥已经被拆毁,他们一定会向西改道。
季胜手一招,叫来两名士兵,对他们道:“你们两人带五只震天雷向西,给我炸毁其他三座桥梁,一直到南皮那座桥梁,也要炸毁掉。”
“可是.....震天雷会不会惊动敌军?”一名士兵担心地问道。
季胜看了看天空,天空出奇地阴沉,没有一丝星光和月亮,他摇摇头,“不会,他只会以为是闷雷,你们放心去吧!”
两名士兵答应一声,带上五只震天雷,向西疾速奔去,季胜迅速算了一下,他手下连他自己一共有一百二十二人,除掉十名去各处执行任务的,还有一百一十二人,压力相当大,他还得留下两个人隐藏在桥下,两个桥墩,一边一个。
季胜一声令下,“撤!”
士兵们立刻向清池县城旁的一片树林奔去,这片树林距离大木桥只有两里,官道就从树林旁经过,就是最好的伏击隐蔽处。
........
时间渐渐过去了,大约三更时分,河对岸传来了马蹄声,一队两千人的史思明骑兵先锋疾速奔来,他们直接跃上了大桥,很快奔过大桥,向清池县疾驰而来。
两千骑兵形成的气势也是惊天动地,尘土飞扬,黑沉沉的天空竟染成了黄色,他们离树林越来越近,很明显,这支骑兵并没有意识河北境内竟然还有唐军的存在,他们心急如焚,皆想着尽快追上难民,挑选最好的肥羊,对他们来说,最好的肥羊就是年轻女人。
来的是一支回纥人骑兵,身着皮甲,手握战刀,一个个骑术高超,这次追来的两万骑兵都是仆骨部回纥人,对他们而言,追赶汉人难民并不是什么苦差事,而是发财和掠夺人口的机会,这种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
回纥骑兵们沿着官道疾奔,官道离树林只有百步,树林内一百多名斥候,已经将箭上弩了,平端的弩箭对准了飞驰而来的敌人,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对付两千人的回纥骑兵,他们依然毫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