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广琛是在被俘后的第三天才终于决定投降李庆安,他是被看押他的安西军深为触动,看守他的士兵一共有十六人,除了这十六人,再没有任何人管他,这便让他生出一丝逃跑的念头,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十六人分为四班,每班看守他三个时辰,但在三个时辰中,没有一个士兵懈怠偷懒,他们就像十六尊雕像,全神贯注地看守在他帐篷的四角,没有嬉笑打闹,没有荤话玩笑,甚至没有任何说话交流,沉默得令人害怕。
而他只要稍微有点动静便立刻有士兵来查看,并记录在案,在换岗时他也特别注意到了,换岗士兵皆准时到来,分毫不差,没有任何人说话,签字交接,军规十分严密。
第一天,季广琛是感到惊讶,他没有想到安西军的普通士兵都是如此严谨,同时他心中也充满了冷笑,李光弼是故意做给他看呢!第二天,他慢慢地泄气了,安西军看守无懈可击,使他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而到了第三天,他终于感到了震惊,他已经看出来,这不是李光弼故意做给他看,这就是安西军的一贯风格,严谨而一丝不苟。
季广琛开始沉思了,从这个小小的细节,他便看出了安西军严明的军纪作风,而这种作风不是一天两天整顿便可以做到,这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坚持才能形成,相比之下,李亨的关中军就显得军纪十分散漫,很多人都是为混军粮军饷而来,一遇到惨烈一点的战争便投降或者逃命,他的军队就是这样,三万人被两万安西骑兵偷袭,便混乱成一团,绝大多数都是投降或者逃命,只有二千余人想到要抵抗,如果换作是安西军呢?季广琛相信,就算被偷袭,安西军士兵就算是各自为阵,也会与偷袭之军血战到底,甚至以他们的严谨和对斥候的重视,根本就难以被偷袭。
正是这种对比使一向对安西军有偏见的季广琛开始反思自己,他感到了李亨和李庆安的差距,李庆安的安西军是从无数场血腥的战役中千锤百炼而来,而李亨的军队呢?绝大部分士兵连一场像样的战争都没有经历过,他们能够相提并论吗?
他原以为李亨会将李庆安击败,他季广琛将以忠贞不降而赢得李亨的敬重,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且不说李亨根本不会再信任他,就算会信任,李亨也没有这个机会,李亨必然会败在李庆安手中,中原的士兵太慵懒了,他们根本敌不过杀气腾腾的安西军。
季广琛开始考虑自己前途,这时他抛去了傲慢和书生意气,他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尽早投降李庆安,他才有重新被启用的机会。
就这样,他考虑了三天,终于在押解来洛阳的路上向李光弼表达了他愿意投降的意志。
茫茫的雨雾中,季广琛被几名士兵带进了李庆安的大帐,雨下得很大,尽管有士兵给他撑伞,但他还是被风雨淋得浑身都湿透了。
此时大帐内,李庆安已经和李光弼谈完了,李庆安坐在主帅之位上批阅从安西送来的奏折,头也不抬一下,李光弼则坐在一旁,他显得有些无奈,他不明白李庆安对季广琛为何这样冷淡。
李庆安其实很早以前在长安时便认识了这个季广琛,那时他们同为中郎将,在他记忆中,这个季广琛兵书兵法都极为娴熟,说起来便头头是道,虽然有点纸上谈兵的感觉,但李庆安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文武全才,不仅能带兵打战,也能治理州县。
另一方面,这个季广琛很孤傲,既不结交世家权贵,也不理睬像他这种没有背景的普通将领,正因为如此,对于这样的人,李庆安不想对他太过于优待,那样会使他更加骄慢,只有狠狠挫折他的傲气,他才会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命。
季广琛被带进大帐,没有人给他递干毛巾擦脸,也没有人送姜汤给他暖身,他就孤零零站在帐门前,有点不知所措,这时,一阵风雨吹来,使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投降了李庆安。
他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抱拳道:“败兵之将季广琛参见安西节度使赵王殿下!”
李庆安还是没有理他,但旁边的李光弼却有点看不下去了,便笑着提醒他道:“季将军是决定为我们大将军效力了吗?”
季广琛脸胀得通红,要他说出投靠的话实在是千难万难,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表态,他一咬牙,便道:“卑职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李庆安的脸色这才略略缓和一点,他给亲兵使了个眼色,这才缓缓道:“季将军请起吧!”
两名亲兵将他扶起,递给他干毛巾和姜茶,季广琛默默地用毛巾将脸上的雨水擦干了,却对姜茶摇了摇头,表示他不需要。
“卑职多谢大将军!”
李庆安还是没有理会他,季广琛也没有说话,低着头,他从前的傲气此时在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过了片刻,李庆安放下笔,淡淡道:“不知季将军将来有什么打算?”
“卑职愿听大将军安排。”
“如果我不再让你从军呢?”
季广琛没听懂李庆安这句话的意思,他叹了口气道:“那我愿回家种田!”
“哦!”李庆安微微一笑,又问他道:“不知季将军家中有几亩田产?”
季广琛的家族是洛阳大族,但他自己家里土地却不多,父母只留给他百十亩地,他沉吟一下便道:“卑职的父母留下了一百二十亩地,卑职的永业田也有两顷良田,一共就是这么多。”
为官清廉,不贪军士粮饷,这也是季广琛优点之一,李庆安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他点了点头,对他道:“我刚才说了,暂时不想让季将军再从军,正好怀州太守上月调走,新太守还没有决定,你就去怀州当太守吧!同时兼任怀州团练使。”
怀州位于黄河以北,就是今天河南焦作一带,也属于都畿道,季广琛虽然不明白李庆安为何不让自己从军,而去从政当太守,但既然他已投降李庆安,自然要服从安排,况且当太守也远远强于他最初的预想,他以为自己会被降级当一个中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