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右相裴旻的府邸前,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停在了府门前,刑部尚书李砚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裴旻的长子裴明意早已等候在府门前,见李砚从马车里出来,他便连忙迎了上来,“世叔,父亲已在书房等候了。”
李砚显得有些心事忡忡,也不寒暄,便跟裴明意进府去了。
“贤侄,你们大将军可有信件送来?”走到书房门口,李砚忽然问裴明意。
裴明意是安西军行军司马从事,目前留驻长安,负责掌管安西送来的信件,他摇摇头道:“安西军的正式函件没有,但父亲收到了大将军的快信,是从陇右送来。”
李砚想问的就是这个,他点了点头,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内,裴旻正在看一封李庆安写来的快信,信是李庆安从湟城写来,下午刚刚送到,这已经是他在看第三遍了,之所以要反复琢磨,是因为信中的一些内容他不大明白,确切说是不太理解李庆安为什么要吩咐他这么做。
‘监国党所提议案皆可通过。’
这时信中最关键的一句话,这句话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写在信的开头,让他怎么理解,所有议案都通过吗?裴旻觉得这句话有些太武断了,因为时局在变化,李庆安也不可能什么都了解,比如安禄山进京他就不知道,难道针对安禄山的提案也能通过吗?
沉思良久,他放下了信,背着手走到了窗前,中秋略带一丝凉意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脸庞,使他的思路变成愈加清晰。
裴旻暗暗叹了口气,其实他是明白李庆安的意思,明白李庆安背后没有说出的话,李庆安背后的话很简单,就是要他们成全李亨的疯狂,或许这就是李庆安离开长安的真正原因。
他也很清楚李庆安的最终目的所在,他想以赵王的身份登基,其实李亨不是他的障碍,合法正统存在的李适才是他最大的障碍。
可是他又不能出手去推翻李适的皇位,相反,他还要支持李适,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他李庆安也是在支持合法合理的存在,这就像汉末的曹艹始终要支持汉室一样,但李庆安又和曹艹不同,他也是李氏宗族,所以他在支持李适的同时,又要借助李亨的手去推翻李适。
裴旻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黑暗了,这些李庆安不可告人的心思都被他摸透了,他裴旻也同样感到困惑,感到彷徨,支持李适是为国为大唐的利益,是为了大唐的长久稳定,而支持李庆安则是为了他的裴氏家族,家和国孰重孰轻?
其实这个问题裴旻已经考虑很久了,他不像裴遵庆那样目标明确,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在他心中多多少少还有国的意识,他的父亲裴耀卿曾参与开启了开元盛世,父亲临终前只告诉他了一句话:‘要维护大唐的繁盛’,这句话让他铭记至今,父亲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要为大唐繁盛而鞠躬尽瘁,那么,李庆安就不能带来大唐的繁盛吗?这个结论显然是很荒谬,眼前藩镇割据的复杂局势其实也只有李庆安能解决,只有他才有能力统一大唐。
可是他又觉得李庆安差了一点什么,或许他缺的就是一种正统合法姓吧!他不是李世民的子孙。
裴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家国天下,真正要面临选择时,是何其之难?
“父亲,李尚书来了。”
门外儿子的禀报声打断了裴旻的思路,他回头道:“请他进来!”
裴旻收起了自己的感慨,回到位子上,他特地派人去请李砚过来,就是要和他商量一下李庆安的这封信。
门开了,李砚走了进来,裴旻立刻起身拱手笑道:“搅扰李尚书休息,真是抱歉!”
李砚的脸色很难看,没有半点笑容,他也不跟裴旻客气,便直接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相国请先说吧!”
裴旻见他脸色不善,便小心翼翼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为安禄山之事吗?”
“安禄山算什么,我会为他而气恼吗?”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砚是一个心中藏不住话的人,在裴旻几次催问下,他便恨声道:“下午紫宸殿传出消息,李亨颁发监国令,命我们土地司无限期地冻结渭南县皇庄的分地事宜,其实就是变相地否决了先帝分田皇庄的旨意。”
“可是政事堂不是已经通过决议了吗?”
李砚瞥了裴旻一眼,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李亨说我们政事堂通过的决议中,写明了只限于宗室的土地,而宗室土地不包括皇庄,他就抓住这一点,要求我们土地司退出皇庄,已经分掉的土地要全部交回来,态度非常强硬。”
裴旻沉默了片刻,便又问他道:“那你怎么打算?”
李砚紧紧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很担心关中军会对皇庄的田亩司官员不利,我想明天去一趟渭南县,看一看具体情况,如果条件允许,我会突击将土地分给民众。”
“那启明兄有没有考虑过让一步呢?”
“让步?”
李砚重重哼了一声,“我别的事情都可以让步,惟独土地改革我决不让步,这是先帝用生命换来的成果,我如果退让,让我怎么面对先帝,不管是宗室的土地,还是皇庄,只有我李砚在一天,我就会坚决将土地分配到底,如果裴相国不支持我,那好,这件事我单干!”
“息怒!启明兄请息怒!”
裴旻连忙安抚他道:“并非是我不支持你,是赵王殿下有令,要我们这段时间顺从监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