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监国房内,李亨阴正沉着脸听陈玄礼的述说。
“属下的消息千真万确,那王思礼得到李庆安的投诉,便急不可耐地赶去新丰县了,他根本就没有向殿下禀报的意思,从这件小事便可看出王思礼对李庆安已有投靠之心,若不早图之,关中军迟早是李庆安的囊中之物。”
陈玄礼一边偷偷看李亨的脸色,一边添油加醋道:“王思礼是陇右人,他妻女都在陇右,现在陇右已经被李庆安占领,他却不想把妻女接出来,这很明显是更信任李庆安,殿下,卑职以为,他投靠李庆安之心已经昭然若现了。”
“砰!”一声,李亨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怒道:“亏我这样信任他,把关中军交给他,他竟敢这样对我!在他心中,到底是李庆安重要还是我重要?”
旁边令狐飞见李亨有些失态,便劝他道:“殿下请息怒,属下之所以要这样试探他,就是因为属下听说李庆安曾在潼关救过他,他对李庆安便有了感恩之心,但属下并不相信他会背叛殿下,属下只是担心殿下一旦要他做不利于李庆安的事情时,他不会尽力,极可能会使我们的计划功败垂成,所以我支持陈大将军的建议,尽快将他调离关中军。”
李亨听令狐飞说得有道理,毕竟王思礼和他关系极好,他只是听了陈玄礼的挑拨,一时怒火攻心,现在冷静了下来,他的怒气便稍稍收敛,想了想便问道:“我想把他调到河南道去,先生以为如何?”
令狐飞沉思一下,便道:“调到河南道也不错,关键是他身边要安插一个人,可以随时向殿下汇报他的动向。”
“先生说得有理,这个方案我采纳了。”
李亨又对陈玄礼道:“现在你立刻赶去新丰县,把这件事处理好,态度要诚恳,就告诉李庆安这是士兵的擅自所为,是一场误会,如果有必要,可以拿一些士兵来顶罪,总之,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严重。”
“卑职明白了,这就是去。”
陈玄礼心情极好,尽管没有能说服李亨杀了王思礼,但他终于可以取代王思礼了,这也算是一大胜利,他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待陈玄礼离去,李亨这才叹了口气,对令狐飞道:“我很担心这件事会惹怒李庆安,平白又受一次辱,先生此计,我总觉得有点仓促了。”
“不!我这条计策一点也不仓促。”
令狐飞知道李亨在经历了上次的朝堂惨败后,对李庆安已经有了一种畏惧之心,不敢再出击,甚至要接受政事堂的现状了,这可不行,朝堂如战场,总是有胜有负,怎能败了一次就认输,他一定要把李亨这种畏惧之心扭转回来。
令狐飞背着手走了几步,微微笑道:“我这一计其实是一箭三雕,可以试探王思礼,也可以试探李庆安,然后,逼他让步。”
李亨拍了拍额头道:“试探王思礼我知道,但怎么试探李庆安,怎么逼他让步,我有点糊涂,先生不妨说得清楚一点。”
令狐飞点点头,又道:“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在意的事情,李庆安也不是神,他不可能什么都能面面俱到,他必然也有害怕被攻击的地方,那他在意什么,我从这些年他对安西的主政方略来分析,我发现他一直就在致力于安西的汉化,这是他最重视之事,那汉化的根本是什么?就是迁移汉民,从上次他为了从河东迁移十万户移民,不惜给了李隆基数十万斤白银,从他所做的这些事情来分析,我就知道他对移民安西极为重视,所以我这次要殿下试探他一次,如果他对这些移民的死伤不在意,那就说明我错了,反之,如果他对这些移民的死伤大动干戈,那就说明我的推断完全正确,移民就是他的命门,只要抓住这一点,我就有办法让他妥协让步。”
“先生高明啊!”
李亨一竖大拇指由衷地赞道:“难怪李庆安也承认先生之才,那不知先生准备怎样逼迫李庆安?”
令狐飞缓缓道:“真正的高明不是逼迫,而是姜太公钓鱼,只要让李庆安明白他的处境,我相信他会自己来找殿下。”
“先生之计好是好,可我担心付出的代价太大。”
令狐飞淡淡一笑道:“和政事堂的相位比起来,一个小小陈禄先算什么,钓鱼不是也要用鱼饵吗?再说,让陈禄先做了牺牲,也就断了陈玄礼投靠李庆安的可能,不也很好吗?”
..........一个时辰不到,三万安西军骑兵便赶到了新丰县,铺天盖地的骑兵占满了官道,延绵五里之遥,铁骑如暴雨般击打着地面,大地也为之震撼,当三万铁骑从新丰县城之侧呼啸而过时,县城的守军吓得关闭了城门,这种惊天动地的气势,让每个城头上的士兵都为之变色。
三万安西军骑兵离关中军营地还有十里之遥,闷雷般的马蹄声便惊动了关中军大营,他们疾呼叫喊,惊惶失措。
已经等待了一个时辰的李庆安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一直在等待时机给关中军一个下马威,今天,这个时机来了。
三万铁骑席卷而来,慢慢放缓了速度,大将田珍一马当先,飞奔至李庆安身边,在马上躬身施礼道:“末将奉命赶到!”
“很好!”
李庆安马鞭一直前方的大营,冷冷道:“给我将大营团团围住,有胆敢挑衅者,格杀勿论!”
万马狂奔,遮天蔽曰,三万铁骑瞬间便将关中军的营地团团围住,仿佛一片乌云将大地遮盖,三万骑兵刷地端起了长矛,举起盾牌,俨如长矛森林,铁甲森森,矛尖锐亮,这支百战之师所发出的滔天杀气,将整个军营都淹没了。
军营栅栏内站满了手执弓弩的关中军士兵,他们目光呆滞,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很多人都不明白,安西军为什么会把他们包围,难道是两军已经开战了吗?
陈禄先也赶到了营门前,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以一个主将者的眼光,从一些细节处,他便看出这支军队的厉害,安西军和他们大营的距离把握得非常微妙,二百步,这是一个攻守兼备的距离,弓箭射不到到,而弩箭劲力已末,难有杀伤力,而对于骑兵来说,两百步正好是一次冲锋的距离,由此可以看出这支军队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
这一刻陈禄先心中有些后悔了,他没有想到李庆安竟然会派出三万骑兵来处理这件事,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对李庆安这么重要,早知道会这样,他就绝不会接受这个命令。
现在该怎么办?人已经杀了,抢进军营的女人昨晚也被他的亲兵银辱,这让他怎么交代?陈禄先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渗出,心中乱作一团,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熬等陈玄礼来调解了。
想到这,他低声命令道:“谁也不射箭,违令者斩!”
李庆安站在三百步外,他冷冷地打量着军营中的士兵们,他也并不急于动手,他也在等待,他知道对峙的时间越长,对士兵的压力也越大,这样才能给他们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这座军营虽然只有一万人,但士兵们会互相传播,不到三个月,今天发生之事的种种细节就会传到每一个关中军士兵的耳中,让他们心中生出一种阴影。
这时,严庄出现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凉州安排军粮,昨天半夜才刚刚从凉州回来,便正好遇到了这件事,严庄虽然看不透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但他凭对阴谋特有的直觉,便隐隐感到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极可能是监国党的一次反扑,从他们在朝堂惨败后,他们便没有任何反击动作,这是不合理的,而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正好就在这个接骨眼上。
严庄并不赞成李庆安这样兴师动众,但他没有见到李庆安,难以劝阻,他催马上前道:“大将军!”
李庆安回头见是他,不由惊讶道:“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晚半夜方到,大将军,为何这般兴师动众?”
李庆安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不这样做,这次移民五万户去安西的计划就会失败,我必须要给这些移民一个说法,给他们安全感,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大将军应该找陈玄礼谈一谈,他应该会给大将军一个面子,把抓的妇人放了。”
李庆安摇头道:“光放人是不够,必须要有最严厉的惩罚,否则一旦我不在关中,这些关中军就会变本加厉地欺凌安西移民,我的移民大计就会毁于一旦,而且要惩处首恶,这才会有杀一儆百的效果,陈玄礼难道会让我动他族弟?”
严庄见劝服不了李庆安,只得叹口气道:“我是担心他们有阴谋。”
“哼!阴谋?他们无非是用移民来要挟我,以后大不了我让移民走关内道,他能威胁什么?但今天不杀这些人,天下人会以为我李庆安是病猫。”
严庄见李庆安心意已决,便点点头道:“那大将军准备怎么办?难道要强攻军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