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还在继续,李林甫和李庆安及王珙依然在小屋里深谈,舞衣不喜厅堂内的嘈杂,便来到了院子里。
此时已是初春,夜空清朗,星光灿烂,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舞衣吸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墙角那一块假山石,她还记得小时候十七娘追打她时,她躲在后面瑟瑟发抖。
还有那假山石旁的那口井,她的一张琴至今还在沉在井底,那是五年前八娘嫉妒她的琴艺,把她的琴偷走扔进了井中。
舞衣呆呆地望着水井发怔,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这时,远处门口传来一阵笑声,都是她熟悉的声音,舞衣一闪身,又躲在假山石后面。
李林甫的三个女儿,二十娘、二十二娘和二十三娘从小门走了进来,几年不见,她们都已经出嫁了,但容貌艳丽、傲气依然。
“你们看到那个女人了吗?嚣张得不行,以为自己是谁啊!”这是二十三娘的声音,她的口气里充满酸意。
二十二娘也用一种口齿漏风的语气冷笑道:“就是!她不过是个小妾,李庆安的妻子轮不到她,这个人也不自爱,居然敢坐在正席上,要是我夫君的小妾敢这样,我早乱棍打死她了,这个女人不过仗着她有几分姿色,就把李庆安迷昏头了,说实话,我真的同情那个独孤明月啊!”
“她怎么能和我们比,她一个望门寡妇,当然是小妾的命,我们是什么人,堂堂相国的女儿,她那么卑贱,说她是辱我们的口,不提她了,去看看吧!”
三个女人快步走进院子,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小厅中的宴会,她们和她们的丈夫都没有资格参加这个宴会,看了半晌,三个女人充满失落地从另一道小门走了。
舞衣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默默地转身向另一个小门走去,尽管这样的奚落和侮辱她从小到大已经司空见惯了,但今天三个女人的话还是深深刺激了她,‘小妾’两个字像刀子一样地将她的心划得鲜血淋漓,这两天明月的宽容让她感动,她开始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做李庆安的次妻,为此她今天还特地精心打扮,妆诚仁妇,但现实却告诉她,无论她怎么努力,在别人眼里她依然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小妾。
舞衣漫无目标地走着,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无须辨路,自然而然地转身过门,穿过小径,走过花树,不知不觉,她来到了一扇门前,这是她从前居住的地方,住了十几年的小院。
小院的门已经被锁了,被一把大铜锁冷冰冰地锁了,清冷的夜光中,隐隐可见上面的铜锈,舞衣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身后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是舞衣姑娘吗?”
“王大娘!”舞衣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是我!”
从旁边的小路里快步走来一人,打着灯笼,正是从前管内宅杂事的王大娘,她看见舞衣,眼中一阵闪过惊喜,“真是你,刚才我在院中就觉得像你,一路跟来。”
“我今天来舅舅府上做客,顺便来老房子看一看,王大娘,这小院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
王大娘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把,一边开门一边笑道:“舞衣姑娘,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上次你离开时说去岭南,可我又听说你去了安西,也有人说你出嫁了,各种说法都有。”
“我是出嫁了,做了大户人家的次妻。”
舞衣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今天随夫君来舅父府中做客。”
王大娘听出舞衣语气中的忧伤,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舞衣,见她说到夫君时没有一般人的那种喜悦,她暗暗叹息一声便道:“舞衣姑娘,我是从小看你长大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大娘,你说吧!”
“舞衣姑娘,你知道二十二娘在夫家被虐待之事吗?”
“二十二娘在夫家被虐待?”舞衣愣住了。
“你想不到吧!还是相国的女儿呢,出嫁时多风光,听说就因为骂了她丈夫小妾,结果被丈夫一老拳打在面庞上,牙齿都掉了两颗,她死活不肯承认,说走路摔跤了,可她丫鬟却私下说了,哎!现在相国身体越来越差,家里的事情都不管了,也没有从前那般受人敬畏,连出嫁的女儿也开始受人欺负。”
舞衣无语,她想到了二十二娘刚才讥讽她时的那般刻毒,原来竟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恨,她不由低声叹了口气。
王大娘把锁打开了,推开了门,把手中灯笼递给她,“姑娘进去吧!和你走时一样,没有动过。”
“多谢大娘!”
舞衣走进小院,这时王大娘又在身后道:“姑娘,我送你一句话,婚姻如穿鞋,是否合脚只有自己清楚,你夫君肯带你来相国府,就说明他重视你,有的人是嫉妒你,你不要被她们左右了。”
舞衣默默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吱嘎一声,门开了,一股霉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挑高灯笼,走进了房间。
在暗淡的灯光中,房间的摆设依然是她临走时的模样,铜盆立在墙边,桌上还有半匹没有裁完的衣料,那是她准备给自己和玉奴各做一条裙子,剪刀放在一旁,所有的往事都历历在目,记忆清晰,就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时间却已经过去了两年,物是人已非。
舞衣怔怔望了良久,低低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她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舞衣蓦地回头,只见李庆安倚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舞衣惊喜地问道。
李庆安上前笑道:“我找不到你,就估计你来这里了,怎么,很感慨吗?”
舞衣一言不发,她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她亲手种植的一株海棠,已经长得格外的茁壮茂盛了。
“李郎,刚才我听到了舅父三个女儿在背后议论我,我心都冷透了。”
李庆安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慢慢走到她身旁,在她耳边低声道:“舞衣,你不该有低人一等的想法,你和明月一样,都是我的妻子,你们是平等的,至少在我心中,你们没有区别。”
“我知道,我知道你疼我。”
舞衣抬起头,泪眼朦胧道:“可是,我不想被人瞧不起,你没有听见,她们骂我多么刻毒,就像刀子一样戳进我心中。”
“没有人敢瞧不起你!”
李庆安抚摸着她的头发喃喃地自言自语,“你不要小看自己,会有一天,你将比谁都尊贵,相信我!”
舞衣呆呆地望着李庆安,她没有听懂李庆安这句话的意思。
.........亥时一刻,轰隆隆的鼓声敲响了,八百声鼓后,城门和坊门都将徐徐关闭,鼓声一响,大街上的人们纷纷跑了起来,向各自居住的街坊跑去,大街小巷中一片混乱,在永福坊内,一辆马车疾速冲进了坊门,停在了一座宽广的巨宅前,巨宅前面有广场,被高墙包围,门口有近百名侍卫巡逻,看得出是一座身份尊贵的人家,这里便是李琰的棣王府,李琰遇刺后,使这里成为长安的风暴中心,防守得格外严密。
马上刚刚停下,立刻冲上来十几名侍卫,举刀厉声喝道:“是什么人?”
“你们这帮混蛋,连我的马车都看不出吗?”从马车里钻出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颌下无须,声音高亢,看得出是一名宦官。
“哦!是张公公。”
十几名侍卫连忙把刀收了,弯腰陪笑道:“夜色黑,没看清楚是张公公的马车,请公公恕罪!”
“哼!你们这帮王八羔子,都草木皆兵了,真正的刺客会把马车停在门口吗?”
“是!是!是!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不敢懈怠。”
“知道了,不怪你们,今天王爷出门没有?”
“张公公说笑了,王爷箭伤在身,怎么可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