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没问我话，便让我随你一起进秘室吗？”</p>
“是。”薛白点了点头，低声道：“可见他心里明白，你阿爷与李献忠叛乱无关。”</p>
“那为何圣人还要定罪？”</p>
“泄天下之愤吧。”薛白道。</p>
李腾空闻言黯然。</p>
薛白却觉得这是好事，倘若对于李隆基而言，追究李林甫为的是应付悠悠众口，那反而更有机会给李岫等人求情。</p>
当然，李隆基具体怎么想，还有待更多的观察。</p>
……</p>
这次的场景很大，参与的人也多。</p>
除了李隆基、高力士、陈玄礼、杨玉环之外，还有如咸宜公主夫妻、宁亲公主夫妇在内的几个公主附马。</p>
他们走进了秘室，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眼前一片黑暗。</p>
薛白此前只管调度，这还是第一次参与到杨国忠布置的秘室中，可看看其人做事水平如何。</p>
黑暗中有马嘶声与大叫声传来，之后有低沉的声音说起话来。</p>
“晋永嘉之乱，郡县无定主，强弱相暴。”</p>
这旁白隐去，大门处传来了猛烈的敲打声，像是有无数盗贼正在追杀他们这一行人。</p>
不得不说，杨国忠这声势造得十分不错，惹得陈玄礼手摁刀柄，频频回首看着大门，担心杨国忠万一谋逆了。</p>
陈玄礼甚至觉得，圣人就不该再玩这样危险的东西。</p>
前方忽然出现光亮，众人走近一看，吃惊不已。</p>
杨国忠竟是真把一座山搬了过来，两座巨大的假山石立在那儿，只留下中间一条狡窄的通道。光亮便是从通道前方透过来的。</p>
“这杨国忠，真是有些手段。”</p>
李隆基感慨了一声，往通道里走去。陈玄礼见状，连忙带人挡在前方，让圣人走在队伍的中段。</p>
薛白猜想，杨国忠只怕想不出太多的好主意，要制造惊悚又不至于吓到李隆基，很可能是要把最末的人悄悄拖走。</p>
于是，当看到咸宜公主与杨洄准备跟上，他当即牵着李腾空抢先一步。</p>
“你做甚？”咸宜公主不满道。</p>
薛白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杨洄，抬了抬手，无声地问道：“要不要我把你养了外室之事说出来？”</p>
杨洄迅速领会到了这意思，连忙安抚住咸宜公主，为此挨了好几句骂，好在他无所谓在这秘室里能走多远。</p>
众人继续往前走。</p>
咸宜公主走在杨洄前面，忽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转头一看，杨洄还在，只是一脸木讷。</p>
“你又做甚？”</p>
“什么？”杨洄不明所以。</p>
于是，她抬头一看，见到一个长舌鬼正在石壁上方无声地爬行着，正是它伸手拍自己。</p>
“啊。”</p>
却是李腾空转头一看，吓了一跳，缩进薛白怀里。</p>
“怕什么？”咸宜公主却是瞪着那长舌鬼，高声嚷道：“一看就是扮的，一点都不可怕。”</p>
那长舌鬼犹努力摆出一个吓人的姿势，嘴里发出想要夺人而噬的可怕声音。</p>
“好吵。”</p>
咸宜公主一伸手，将它那舌头给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滑滑腻腻的，原来是几段鸭肠。</p>
如此一来，那扮鬼的伶人当即尴尬。</p>
虽说往日常常在宫中唱戏，但扮鬼确是经验不足，遇到这种蛮横的，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p>
前方，李隆基转过头来，看着这一幕，虽还是笑了两声，但似乎兴致已大减。</p>
杨国忠苦心孤诣构建的可怕氛围，似乎一开始就被破坏殆尽了。</p>
还不如上次的《游仙窟》，那才是杨国忠真正擅长的题材。</p>
倒是不少人都看到薛白把李腾空搂在怀里的情形，其中，高力士摇了摇头，认为他们在御前搂搂抱抱不妥。</p>
“还抱？”</p>
咸宜公主冷哼一声，讥道：“最烦你们这种故作娇柔的人了，让开！”</p>
她上前一步，一把将薛白推到石壁上，抢到了前面，转头向杨洄叱道：“过来！不懂吗？走在最后肯定要被捉走……”</p>
~~</p>
隔着墙，杨国忠耳畔也在回荡着这一句“走在最后肯定要被捉走”，脸色渐渐难看起来。</p>
“右相，还捉吗？”</p>
“不该用鬼怪类的。”杨国忠喃喃着，懊恼自语道：“《狐女》的想法分明更好，我非要给圣人找新奇。”</p>
“右相，还要捉吗？”</p>
“捉。”杨国忠硬着头皮道，“把咸宜公主捉来，我要当面向她请罪。”</p>
他设想过，倘若没有咸宜公主，局面或许还可挽回。</p>
然而，却有宦官道：“右相，已经把薛白捉过来了。”</p>
“什么？”</p>
杨国忠一愣，转头看去，果见薛白与李腾空牵着手过来。</p>
“怎么是你们？”</p>
“我被淘汰了。”薛白道。</p>
杨国忠道：“可方才分明不是你走在最后。”</p>
薛白摊了摊手，笑而不语。</p>
这是一个两层的阁楼，站在这能从上方看到下面一众人。</p>
此时又有叫嚷声传来，杨国忠以为是有人被他吓到了，赶到小气窗前一看，却见咸宜公主正手持一把叉子，追赶着几个鬼怪。</p>
而圣人站在那，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p>
薛白也走过来看着，道：“一个游戏没做好，不是甚大事，可让圣人觉得阿兄你无能，那就不好了。”</p>
杨国忠许久没听到薛白称“阿兄”了，微微一滞，笑道：“阿白可有方法教我？”</p>
“阿兄这秘室，是如何布置的？”</p>
“乃是根据我雇人写的故事布置的，让圣人感受到奇魅的山间鬼怪……”</p>
颜嫣也看过这个故事，还以此敲打过薛白，故而薛白也知这故事的大概，无非是一个名叫彭娥的女子的山鬼奇遇记，遂问道：“故事里可是有彭娥？”</p>
“这里也有。”杨国忠道：“我特意寻了一个美人，就放在最后关头，等圣人去救。”</p>
薛白目光看去，只见咸宜公主已把第一个秘室的鬼怪全都驱走了，他摇了摇头，道：“临时改。”</p>
“如何改？”</p>
“换一个彭娥。”薛白沉吟道：“故意留一个线索给圣人，只说彭娥就藏在他的队伍中，要把他们都献祭给山鬼。需圣人找出谁是彭娥。”</p>
“不需要我藏好的美人了？”</p>
“对，现在改成让圣人猜谁是队伍中的坏人。”</p>
杨国忠问道：“那……谁是彭娥？”</p>
“要让圣人猜不到，他才会觉得有意思。”薛白想了想，道：“贵妃。”</p>
“贵妃？”</p>
杨国忠当即摇头，道：“若是我，第一个就猜贵妃。不如用宁亲公主吧？她最不起眼。”</p>
“不，只有贵妃可以。”薛白道，“哪怕圣人一开始猜到，相信贵妃也有办法瞒过去。”</p>
他需要一个聪明、贪玩、懂圣人心思，且还愿意配合的女子，杨玉环是不二人选。</p>
~~</p>
秘室显得愈发乏味了。</p>
直到被咸宜公主捉住的一个小鬼忽然叫嚷起来。</p>
“彭娥救我，彭娥救我，你与阎王说好的，带着这些人献祭给阎王……”</p>
昏昏欲睡的李隆基忽然眯起了眼，扫视着周围的人，道：“彭娥在这个队伍里？”</p>
他首先看向了杨玉环。</p>
杨玉环也是刚刚打起精神，双眼透出无辜之色，摇了摇头，道：“不是臣妾。”</p>
李隆基心里犹存疑惑，向那小鬼问道：“彭娥是男是女？李十七娘可是彭娥？”</p>
他已然进入游玩的状态了。</p>
而这，其实是他最擅长的游戏，猜身边到底有谁是背叛者。</p>
他大半辈子都在玩这个游戏，从来不会错。</p>
“……”</p>
薛白站在阁楼上看着，只见下方的众人渐渐开始探索，又过了一个场景，他们被分开。</p>
他想了想，悄然下了阁楼，走进昏暗的秘室。</p>
“阿姐。”</p>
杨玉环正在四下看着，兴致勃勃地寻找线索，转头一见薛白，喜道：“你复活了？可知彭娥是谁？”</p>
“阿姐，你来当彭娥，如何？”</p>
杨玉环一愣，没有马上回答。</p>
她贪玩，正在兴头上，有些跃跃欲试，想看自己能否瞒住众人。但也有些担心，戏耍了圣人之后，会让圣人有所芥蒂。</p>
“为何要我来当？没有事先安排好吗？”</p>
“因为杨国忠没有才能，但我暂时打算帮他一把，以免安禄山坐大。”</p>
薛白也不知是在说这个秘室，还是在说朝堂的形势。</p>
他时间不多，又道：“在这里，彭娥便相当于那个谋逆者，可能是李献忠，可能是李林甫，可能是安禄山，可能是我。但我想让圣人知道，有时候，他的怀疑未必就是对的。”</p>
李隆基既一直在猜，那就让他猜个够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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