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看了看自己一双小脚,苦涩地说:“官人说笑,缠足可谓炼狱之痛,哪里有什么好事。当年父亲不愿我缠足,是母亲一意孤行,说什么只有缠足才能嫁入官家。只是不知我与官人有缘,是不是这双小脚给的。”
陈性善拉着张氏坐在一旁,拖下鞋与足衣,看着眼前五寸的脚,如弓背一般,整个脚前端只有大脚拇指,其他四根脚指头都折在了脚底脚心处,类似于一个尖锥型。
多少年,陈性善并没有在意过夫人的脚,如今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觉触目惊心,低声问:“如此扭曲,岂不是极痛苦?”
张氏哀叹:“何尝不是,若只是折断脚趾,忍也就忍了,可要缠足定型好三至六个月,严严实实的布条包裹着,肿痛的热痒简直是要人欲死不能,小时还有一些孩子因为脚趾折断受伤发脓,丢了性命的。”
“还有这等事?”
陈性善惊呼。
张氏重重点头:“如何敢欺骗官人,你想,缠足时多在春夏,脚上缠着厚厚的布条,还受了折断之伤,能不痛苦。当年我这脚也流过脓,幸是熬了过去。”
陈性善看着夫人的脚,满是心疼:“咱家没女,若有女儿,夫人可愿给女儿缠足?”
张氏收回脚,穿上足衣,很是无奈地说:“作母亲的怎么都不忍心折断女儿的脚趾,可民间与士子们都喜欢小脚,好小脚,为了不耽误女儿的婚事,也由不得不狠心。”
陈性善长长叹息,问道:“夫人支持缠足,还是支持废掉缠足?”
张氏给陈性善擦好脚,端起洗脚盆,满是悲伤地说:“若能废掉,当真是利万民的好事。可惜,只怕是积重难返,想必官人也听说过金莲杯吧?”
陈性善看着离开的夫人,心头很是沉重。
金莲杯,指的是一种特殊的杯子,这种杯子不是银质、金质的,也不是玻璃制,而是歌妓舞女的鞋子。以歌姬的鞋行酒,是一些士人的怪癖,美名“金莲杯”。
积重难返的不是民间,而是士人阶层,拥有怪癖的不是皇上,而是士人阶层。、陈性善总算是看清了,所有的反对声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变态的欲望,为了满足病态的快意!
当天晚上,陈性善再无睡意,回到书房里挥挥洒洒,写下五千言,将缠足的出现与亡国挂钩,将缠足与病弱挂钩,批驳了缠足,将缠足问题彻底与女德割裂开来,拿出来鞭笞,一力主张,彻底废除缠足,以自然、健康为美。
礼部尚书不愧是礼部尚书,奏折写得条理清晰,证据详实,字句犀利。特别是缠足与女德的分割,让所有官员再也无法拿女德说事。
说缠足是女德,班昭写《女戒》的时候根本就没缠足,你小子读没读过书。
礼部尚书的鼎力支持,内阁、兵部的站台,朱允炆悬在头顶“你不同意你就缠足”的威胁,让朝臣中反对缠足的声音越来越少。
国子监胡濙直接组织监生开展了一次史无前例的辩论,最终得到一个结论:缠足乃是灭国之征,昏君之表,病态之根,大明当强过汉唐,岂能效仿弱宋暴元?
洪武无缠足,才有开国太平。
建文无缠足,才有盛世隆昌。
好家伙,将缠足与昏君、灭国关联在一起,可谓胆大包天。
可所有官员都没说什么,因为发表这个结论,作出总结的是太子朱文奎,幕后指使是谁,一目了然。
沉寂多日的建文皇帝终于还是出现了,而此时,朝廷舆论已经达到了基本共识,那就是禁缠足。还有几个不开窍的,不等朱允炆说话,就被其他官员给骂得劈头盖脸,甚至威胁让他先缠足。
事已至此,禁缠足的条件已是成熟。
朱允炆没有犹豫,大笔一挥,颁布了建文十年禁缠足令:
其一,凡皇室、官员、士人,不得迎娶缠足小脚女子为妻妾,不允许聘用缠足女子作丫鬟、下人。
其二,歌舞青楼,不允许小脚女子居留;
其三,严禁一切诗词、戏剧、、杂剧等推崇三寸金莲、五寸金莲等小脚;
其四,缠足乃是病态旧习,是耻,是伤,是残害大明百姓,已是缠足的,是可怜人,不得鄙视。尚未缠足的,当珍惜健康,不得愚昧缠足;
其五,禁百姓缠足,地方百姓缠足积习不改,两年官吏撤职,三年不改耆老流放,里长戍边,五年内,彻底杜绝缠足……
朝廷拿出了极是吓人的态度,直接将缠足定义为病态,丑陋,甚至将推动禁缠足问题与官员、里长、耆老等切身利益挂钩,牵连连坐的姿态,让人悚然。
朱允炆知道陋习不改,无数女子将被缠足残害,身心俱损,现在民间观念已定,若不严厉,若不拿出矫枉过正的狠劲,想要对抗集体观念是很难的。
为了撼动这陋习,朱允炆想到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虽然这些办法会牺牲一部分人,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让一些人无法接受,但没有办法,该做的必须去做。
禁缠足文书率先登载在建文报上,随后是官府驿使奔出京师,朝着各个方向而去,轰轰烈烈的禁足运动就此拉开。
为了配合禁缠足,宫里传出消息,建文皇帝要两年后为太子选秀,选秀第一标准即是:
未曾缠足。
朱文奎听到消息之后很是郁闷,韩夏雨来了,狠狠掐了一顿,不解气得跑了,估计是去找皇后诉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