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被推开,风抚而过。
年近古稀的陈珪深吸着初晨春风,虽有一些凉意,却已感觉不到寒冷。走出小院,入目是一座座帐篷,鼾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很响,声音也很多。
蒯祥从帐篷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残茶,看到陈珪,便再一次催促:“陈侍郎,那东西到底准备好没有,这主殿最大深坑都已经要挖到五丈了,再这样拖延下去,可是要耽误不少工期啊。能不能给个准日期,这深坑可不敢一直晾着啊。”
陈珪嘴巴动了动,雪白的胡须被沧桑的手抓直:“谁不着急,营造新都每多一日,朝廷的压力就大一分,谁敢随意拖延。可皇上说了,务必安装铁架,无铁架不合格,你说咋办?”
蒯祥愁眉苦脸,实在是想不通朱允炆非要在大殿的底部弄一铁架子,看图纸,这个铁架子还要从地下延伸到大殿的顶部,超出顶部好几尺,不仅增加了施工量和难度,还影响大殿的美观,这样不是乱来吗?
“阿弥陀佛。”
佛号一来,陈珪与蒯祥就知姚广孝到了。
姚广孝穿着袈裟,十分显眼,手中佛珠很少离手,一日日盘弄。
“姚侍郎。”
陈珪、蒯祥见礼。
姚广孝嘴角带着和煦的笑意,道:“铁架已经运来了,今日就能安装,我们去看看吧。”
陈珪、蒯祥欣喜不已,连忙请姚广孝在前。
营造北平新都的难度与工程量远远超出后世人的想象,不说整个北平城几乎搬空了,几乎所有的百姓、商人、富绅离开了北平城内,移居到城外咱住。城内许多建筑,因为不符合规划都被拆了。当然,这些建筑材料并不会随意丢弃,而是勘验之后投入到新的建设中。
如元大都皇宫中的许多砖石材料、金银器等物,要么清洗后直接成了大明的基石,要么重新熔炼,制造出新的器物。
按照图纸,整座城大部分区域都要重新规划,该取直的取直,该挖断的挖断,该填平的填平,该垒高的垒高,工程浩大。
四十余万民力、匠人吃住都在城中,分三班制不断轮流耕作,日夜不停,即便是猎猎冬日,工地之上还始终有十几万人顶风冒雪劳作。
不是稳定的王朝,没有雄厚的财政支撑,大明想要营造出气势恢宏北-京城,想都别想。
姚广孝走入皇宫的施工区域,无数匠人刚换了班,热火朝天地景象趁着春光更是显得让人震撼。眼前是三大殿,即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的施工现场。
姚广孝等人都清楚,奉天殿是新京师规格最高、最大的一个殿宇,皇上登极在这里,大婚在这里,册立皇后,接受朝贺,举行朝会,赐宴大臣、外使都是在这里进行的,绝不容出半点差池。
奉天殿设计上,要求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高达八丈,若将台基计算在内,其高度将达十丈五尺。为了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建筑,必须打好地基,深挖地基就成了施工的第一步。
眼前一处巨大的土方深坑,是数以千计的匠人,一铲子,一铲子,一背篓,一背篓,纯人工,耗时整整四个月才挖出来的,一夜都没耽误,哪怕是风雪来,天寒地冻时,也有不少匠人在作业。
按照最初的安排,是时候铺筑地基垫层,设置排水通道,然后起台基,进行地面建筑了,可朱允炆的一道旨意打断了这一切,原因就是一旁的铁架子。
姚广孝、陈珪、蒯祥等人看着眼前的铁架子,多少有些疑惑,这不就两丈高的细长三角铁架,这长度也不够啊,再说了,这点东西,至于打造一个多月吗?
冶铁匠人陈斌上前,给姚广孝等人施礼。
姚广孝不由指着问:“只有这点?”
陈斌笑着说:“不止这些,那里堆积的钢材才是最重要的。”
姚广孝等人顺着陈斌的手势,看到了一旁堆积如小山的钢材,正有匠人取下毡布。钢材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宽有窄,还有一堆筐子,走近了看,筐子里满是如小手指般细小的铁棍,只不过铁棍的底部似乎被压过一般,是个厚厚的圆形帽子。
“这又是什么?”
陈珪有些疑惑,拿起来看了看。
陈斌解释道:“皇上给出的图纸,是一种名为螺丝的东西,即在这些小铁棍上雕出凹纹,然后用螺丝帽扣紧。可匠人如何尝试,都很难做出螺丝与螺丝帽,虽制备成了一些,多不匹配,且速度太慢,只好选择使用这类螺钉代替,到时将这种螺钉穿过钢材,扣紧钢材之后,顶端系上钢丝,然后大力锤打,将露出这端砸平,也可封牢钢材。”
“哦,那就准备拼接,安装吧,这深坑可不敢一直空置着。”
姚广孝说道。
陈斌点头,安排匠人进入基坑,铺设钢材,看着一节节钢材铺在基坑底部,然后有匠人将螺钉放在一旁,有三波匠人入坑盘查,确定之后,留下批准签字,之后报给姚广孝、陈珪,两人拿着图纸再一次勘验,确定无误后,方签名,准许作业。
这种监理、检验流程,已经在会通河疏浚过程中得到检验,同样被应用到了新都营造中。
匠人用大铁块当垫子,用大铁锤,朝着螺钉顶端猛砸下去,几十锤后,顶端的螺钉钢铁已被砸成螺帽,与钢材齐平才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