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不是不想办这件事,而是想将这件事延后到明年,等秋税递送京师,大家再谈论如何安排财政。
今年实在是不宜动国库了。
大宁与大同如果有战事,那就需要花钱,赢了需要打赏,输了需要调兵遣将,相安无事又不太可能。这个时候国库的钱,都必须留着以备不测,哪里还有钱去照顾这些已经受委屈多年的人。
既然委屈了那么多年了,就再多加几个月也不算什么吧。
徐辉祖考虑的是,大局之下总需要牺牲一些人。
宋晟理解徐辉祖,作为将领,爱护军士,赢得军心是必然的,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就今年的户部来看,实在是不宜再动花销。
事实上,已经有四省调查文书陆续送到了都督府,徐辉祖一直压着没有上报罢了。
宋晟看了看天色,道:“大同之事,你怎么看?”
徐辉祖想了想,摇头苦笑:“听闻那达慕时,坤帖木儿就曾挑唆过马哈木与哈什哈,但马哈木显然不敢与哈什哈对抗。在这种情况下派遣胡濙去当说客,很可能会有去无回啊。”
宋晟目光中有些担忧,轻声道:“看文书,这件事是杨溥筹划,此人不过是翰林官员,竟在大同赢得郭英联合署名,有些不简单啊。怕的是胡濙出事,他的官途也就完了。”
徐辉祖无奈地只能叹息。
胡濙是朱允炆亲自点的将,在山西将建文报办得风生水起,现在京师已经在筹备建文报,相信不久之后,这类报纸也会走入千家万户。
眼下山西移民已进入正轨,大量百姓东迁,胡濙在山西的作用已然不大,京师建文报正需要胡濙来来掌管,若此人死在山西,杨溥定会被连累。
“眼下只能看他们如何运作了,我担心的并不是大同,而是大宁。”
徐辉祖看向北面方向。
宋晟笑道:“前一日皇上收到文书,燕王已率一万二千骑兵出关,这已经是我朝在北平与蓟州一线的全部骑兵精锐,配合大宁骑兵,不说取得多少战果,保大宁不失还是有把握的。”
徐辉祖脚步变得轻快一些,道:“不可大意,哈什哈与阿鲁台都不是简单的人。燕王出关,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在那里,还有我们所没有掌握的情报。”
宋晟认可徐辉祖的分析。
在朝廷的既定战略中,从来都是关内为主,哪怕是大宁打碎了,也必须保证蒙古骑兵不出现在蓟州,不会进入关内。
换言之,防守蓟州长城一线不失是朝廷文武百官公认的大战略。
但朱允炆下传达旨意的时候,并没有明令朱棣必须固守关内,而是给予了朱棣极大的信任,允许朱棣临机决断。朱棣正是凭借着这一点,带兵出了喜峰口。
现在大宁的情况到底如何,徐辉祖等人并无法得知,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等待的不止是徐辉祖,还有站在大同城上睡不着的胡濙。
杨溥已经将计划和盘托出,并告诉胡濙了各种应对策略,但胡濙一直没出关去找马哈木谈判。
胡濙心里是很纠结的,自己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啊,去年才娶了老婆,孩子都已经在娘胎里了,这要出关被马哈木留在那里,留下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而且就算自己挂了,朝廷给点抚恤,也只是主事的抚恤待遇啊,太亏了,至少混到侍郎尚书抚恤金才多啊……
不对,这不是抚恤金的问题,而是小命的问题。
胡濙看着关外的星空,想着万一自己死在那里,想必是没人给自己收尸的,以马哈木的个性与蒙古人的习惯,也不会给自己刨个坑埋了。
不去,为了自己,为了老婆孩子,为了老爹老娘,坚决不去,就在这里守着,熬到马哈木回家。
作出这样的决定是简单的。
只是!
胡濙心头不安,很是不安。
杨溥所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是一个让瓦剌内乱的绝佳机会,也是保护大明无数百姓的绝佳机会,若是就此放过,瓦剌会继续威胁大明,他日自己也会为此懊恼不已。
人活着,有时候不能只考虑自己与家人,还得考虑更多的人,考虑国家。
一句话,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可以为了大义,牺牲小我。
大明先烈,有多少好男儿不是抛家弃子,将鲜血洒在战场之上?他们也有妻儿与父母,他们也有自己在乎的人!
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身后的父母妻儿,人必须不畏惧牺牲,明知会死,也要冲锋向前!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胡濙凝眸,盯着一颗明亮的星星,一拳砸在了垛口墙上,下定了决心:“准备马匹,我出关!”
杨溥走了过来,深深地看着胡濙,道:“这件事确实危险,马哈木此人心性不好琢磨,若你不愿前往,我也不强求。”
胡濙白了一样杨溥,道:“你还是做个人吧。”
忽悠了自己几天,你有那个时间早就出关十八次了,到现在又收了语气,早干嘛去了?最主要的是,你们三个给朝廷上文书的时候,提一嘴我胡濙的大名干嘛,我不去能给朝廷交代吗?
“先说下,若我真的折在关外,老婆孩子就交给你了!”
胡濙暗暗咬牙,交代后事。
杨溥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嫂子我一定照顾好,对了,听说她今年才十八岁,日后能不能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