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下,金箔飞舞着从天而降,金子般闪耀的光晕晃得路明非睁不开眼。
路明非缓缓站起身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间教堂,但同时也是一间金色的大厅,大厅的一半是两排整齐的天柱式长椅,最前方是牧师用的祷台,祷台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木十字架。
而大厅的另一侧却是一座华美的舞池,好几百枚精致的水晶灯被金色的丝线串着从穹顶吊落,透明的窗户上贴着大小契合的剪纸,每一片都像是一张工艺品那样精美,地板是用金银色丙烯颜料点缀的大理石,反射着晶莹剔透的霓虹。
士兵们拉着手风琴,吹着萨克斯和小号;护士们褪下白色的长裙,换上了高跟鞋、吊带丝袜和抹胸,在舞池里跳着艳丽的舞蹈;孩子们围坐在弧形的舞池边,唱着欢快阖乐的歌,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一捧花,还有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精致礼盒,似乎是送给某人的伴手礼,牛肉汤、烤甜饼的味道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大厅里,温暖的烛光映衬着灯火辉煌的弥撒,这里的氛围就像是节日一样欢庆。
有人发现了路明非,是雅可夫,他手指着路明非大喊:“零号,是零号来了!”
“哦,天呐,零号今天可真英俊,我都差点认不出他了!”孩子们中间传来了惊呼声,是朱洛娃,她是霍尔金娜最好的姐妹,朱洛娃的愿望是长大后能留在黑天鹅港担任护士长的职位。
“噢,新娘呢?新娘怎么还没登场?”金色头发的霍尔金娜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起哄,“她不想早一点亲吻她英俊的新郎么?如果她不想的话,可以让我来,我一直想试试婚纱来着,长这么大我还一次都没穿过呢!”
“霍尔金娜这你就不懂了吧,新娘通常都是最后登场的。”塞巴斯蒂安插话,大声的卖弄他的学识,“婚礼的日子新娘就是最美的那个女孩,所有人都想见到新娘的样子,大家都很期待,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新娘不能太早登场,这就叫压轴!”
“快看啊,安东吃醋咯,他正生闷气呢。”雅可夫吹着口哨打趣道,“因为安东也喜欢新娘,大家都知道,他想取代零号成为今天的新郎,看他的模样,恨不得要把零号给吃掉咯!”
“闭嘴,雅可夫!”安东恶狠狠地说,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安东比其他男孩都要胆小,但他此刻色厉内荏的,雅可夫真的戳中了他的逆鳞。
安东缩在人群后方的角落里,他手边的花束是几朵漫不经心的菊花,礼盒上的蝴蝶结也没有别人系得用心,安东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路明非,就好像路明非抢走了这个男孩最喜欢的玩具。
路明非有些迷茫,什么新郎什么新娘?这些人围在教堂里载歌载舞的,是要举行婚礼么?那他呢,他也是来参加婚礼的么?谁是新郎谁是新娘?今天是谁的婚礼?
路明非愣住了,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他发现自己忘了为什么来到这里……好像真的是为了参加一场婚礼,那婚礼的主角呢?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在看着他?
“女士们先生们,我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一道浑厚低沉又富有磁性的男音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在聚光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教堂最前方的牧师讲台上,那个男人褪去常穿的白大褂,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边的眼镜,身上是一身笔挺的黑色燕尾服,衬衫熨帖没有任何褶皱,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脚上是锃光瓦亮的定制款皮鞋。
这个男人一登场就引起了孩子们和护士们的欢呼,所有人都为他鼓掌,掌声如雷鸣般响动,因为这个男人是赫尔佐格博士,赫尔佐格博士不仅仅是这座黑天鹅港的负责人,更是所有人的偶像,这里的护士们爱慕他,士兵们爱戴他,孩子们崇拜他。
“对所有人而言,今天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赫尔佐格朝所有人虚按双手,示意狂热的众人冷静下来,“几天前,黑天鹅港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客人……下面有请我来自莫斯科的挚友,我们的邦达列夫少校!”
在赫尔佐格博士的介绍中,一名穿着军装的男子缓缓登场,众人的目光纷纷被那名英挺的男子给吸引。
“邦达列夫少校已经向我确认过,并且联络了莫斯科那边,我们黑天鹅港的研究工作已经得到了苏维埃政府的高度赞扬。”赫尔佐格红光满面地说,“表现优异的孩子有机会被送去莫斯科留学,护士们拥有回家探亲的权利,士兵们的军衔全部提升一级,黑天鹅港的每个人都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奖励,我们都有勋功章。”
赫尔佐格的话听起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众人被庞大的惊喜砸中,一时间还无法适应,于是纷纷求证般的望向那位来自莫斯科的少校。
“没错,赫尔佐格博士说的也正是我想告诉大家的,国家一直没有忘记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国家的功臣。”邦达列夫少校对所有人微笑,“接下来是一项临时的私人决定,今夜会举行一个特殊的宾果游戏,游戏的最终大奖是地中海的度假资格,由我个人出资……唱歌吧,跳舞吧,在场的每一位,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苏维埃的荣光照耀我们!”
“苏维埃的荣光照耀我们!”所有人都欢呼雀跃,雷鸣般的掌声比迎接赫尔佐格时还要大声。
士兵们情不自禁地冲进舞池中,和护士们拥吻了起来,孩子们也高兴的手牵着手,扯着嗓子大喊着“莫斯科”和“地中海”这两个地方……赫尔佐格和邦达列夫的承诺太激动人心了,在这座海港待了好几年,每个人都想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怕仅仅是为数几天的放松也好,如果一直被困在这座孤岛,所有人都会被逼疯掉。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能理解诸位的心情,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令人愉快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刚才那些和今天的重头戏比起来也不过是助兴的节目而已。”赫尔佐格微笑,“孩子们,我们于今日欢聚在这里,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情人节刚刚过去!”朱洛娃抢答。
“今天是婚礼的日子!”雅可夫举着手高声说。
“没错,在我们黑天鹅港,在这个上帝都快要遗忘的地方,诞生了我们第一对新人。”赫尔佐格像是婚礼的司仪,又像是虔诚的牧师,他双手举过头顶鼓掌,“在掌声和祝福声中,让我们把今天的新郎给请上来!”
路明非下意识的望向教堂入口的方向,可那里的门是关着的,没有任何人进来,就在路明非茫然的目光中,孩子们纷纷从舞池的边缘跳了下来,簇拥着他往教堂圣台的方向走去。
透过如镜面般的琉璃棱窗,路明非看清了他的样子,白色的西装,打着红色的领结,头发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脚上白色的皮鞋被鞋油擦得几乎能反光……明明是个孩子的模样,装扮得却像是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