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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入吾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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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知晓他郑凡是你这个六爷的人,是你供出来的,怎么着…………哦,我晓得了。

是瞧着自己曾经供出来的小催巴如今都当上总兵了,自己急了,怕再装下去,那条链子也就断了是不?”

“哪有什么链子不链子的,我可没拿他当狗,是朋友。再说了,以那小子的性子,要真愿意当狗,当初为什么会拒绝您呢?

这就叫,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脾气。

至于这次嘛,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是国库快撑不住了,父皇才想起我这个早前犄角旮旯的儿子,把我给提出来,给他收弄钱粮丰盈国库。”

“得了吧,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信。”

“唉,还真是没想到,姐姐您这么看重我。”

郡主闻言,笑了,

道:

“寻常民间的嫂嫂,那是长嫂如母,皇家的嫂嫂,是巴不得自家小叔子全都早夭掉啊。”

这话说得很犯忌讳,但这里是西园,同时以她的身份,说这种话,就算传进燕皇耳朵里,燕皇大概也就一笑而过。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长嫂如母的故事挺多了,但实际上,这民间,也多的是妯娌间的勾心斗角甚至是你死我活,这才是常态。”

“行了行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跟您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剑。”

郡主看向随侍在一旁的七叔。

姬成玦马上道:

“可不是这一把。”

郡主此时身边有两把剑,一把是自小陪着自己长大保护着自己的七叔,另一把,则在京城外的大营之中。

当世四大剑客之一……李良申。

“那把剑莫说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也没办法借出去。”

姬成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儿,

道:

“所以,只是来和您吱应一声。”

郡主眼睛当即眯了起来,

道:

“好大的口气。”

姬成玦点点头,倒是坦然认下了,随即道:

“姐姐,您这不还是没和我二哥成亲么,咱们,至少眼下还是朋友不是?”

“仗打完了,我也快过门了。”

姬成玦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小六子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姬成玦走出了西园,在西园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牌匾。

“呵呵……”

张公公预备的马车就在外头,姬成玦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使,车厢内晃晃悠悠的,姬成玦的身子随之也一起晃晃悠悠。

“说是当了我嫂子后,就要弄死我。”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顾自地嘀咕道:

“再聪明,终究是被家里惯坏了的丫头啊。”

套用姓郑的以前曾说的一句话,家庭成长环境不一样。

“啧啧………”

姬成玦品了品,

发现郑凡以前说的很多话,事后回想起来,总能砸吧出不一样的味道。

驾车的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咱们就直接去么?”

“直接去,以后,咱也硬气点儿。”

张公公马上道:

“主子说笑了,奴才想硬也硬不起来啊。”

“哈哈哈。”

“主子,听说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为楚国来使递交国书的事儿,和诸位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呢。”

“让他瞎忙去呗。”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

这是京城很上档次的一家酒楼,取名叫“状元楼”。

六年前就开了,

但那时,

大燕还是门阀林立,没有科举,自然也就没有状元。

所以这状元楼,在京城人眼里,是学的那乾国人的风气。

平日里,生意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在赔本赚吆喝。

但伴随着燕国开始科举取士,去岁,燕国也有了自己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这早开了好几年的状元楼,一下子就火起来了,宾客不绝。

姬成玦下了马车,走入其中。

“哟,客官,您是住店还是用饭啊?”

“我朋友在上头,行了,你忙去吧,不用招呼了。”

打发开了小二,姬成玦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楼上都是包厢,其中有三个位置最正中央的包厢,从状元楼开业那会儿开始,就挂着牌子,非“进士”不得开局。

那会儿状元楼生意不好,但这事儿也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这老板脑子昏头了,净整这些笑话。

但随着科举一开,第一批新科进士出炉后,状元楼的这三个包厢,基本就没怎么断过。

刚放榜后那俩月,这里经常由那些进士老爷们过来开局,而之后,其他商贾或者勋贵想来结交他们时,也会特意选择来状元楼开局。

姬成玦走到甲等包厢门口,没急着进去,而是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似乎是因为姬成玦停留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守在二楼角落里应该是下人小厮的一帮人开始向这里走来。

一直跟着姬成玦的张公公这会儿也主动向他们走去,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坏了我家主子的雅兴。”

在这京中,能用太监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小厮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再敢过来。

此时,包厢内已经吵起来了。

“胡正房,不是你给我下帖子么,说今日是你三十生辰酒,特来请我一聚。”

“不是我,再说了,我三十生辰酒前俩月就过了,那会儿前线战局不明,我怎么敢操办这些。

我是收了刘楚才的帖子,说是前日刚纳了一妾,请我来聚聚。”

“你才纳妾了呢,我家那位河东狮怎么可能让我纳妾,我是收到老秦的帖子,说是搞来一些好酒,让我过来一起尝尝。”

一屋子里,可都是去岁的进士老爷。

因为是燕国第一科进士,且大多出自寒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

出京外放的暂且不提,他们这些留京的分散在各个衙门的,自然会本能地抱团在一起。

乾国那边的文人士大夫,早就完成了百年的事儿,燕国这里的他们,才刚刚开始,尤其是眼下在官场上,他们还很弱小时,更需要团结。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你,也不是你,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请的咱们来这里一遭?”

“是啊,到底是谁。”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的姬成玦在此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时间,里面十多个进士老爷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毫无意外,没人认识他。

一来,是六皇子向来荒唐,不理政务,也不从军务;

二来,这半年多的时间,他都在南安县城待着,想刷脸也没地方刷。

姬成玦没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指了指酒桌上的席面,道:

“菜上了,酒也热了,怎么着,都不用呢?”

姬成玦走到首座的位置,没急着坐下去,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椅子靠背。

“敢问尊驾从何处来?”

“可是尊驾将我等诓骗至此?”

“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

一群质问声砸来。

大家都明白了,很显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公子哥将自己等人骗过来的。

他们怕倒是不怕,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官身,平日里,也不是没接触过什么王公权贵。

姬成玦没急着回答,

而是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对面身材瘦高的男子,

道:

“你是刘楚才吧,尊夫人的病,好些了么,那个病可得好好将养,切忌不可遇寒,万万马虎不得。

别看冬日过去了,但冬春交际时,才最是容易复发的时候。”

刘楚才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他夫人的病,是当初为了供自己读书时操劳过度留下的,当时,差点人都没了,自己也没钱抓药,正打算去将屋子里的一些书拿去卖掉换些银钱去请大夫抓些药时,没想到书轩老板却没收下他的书,反而给了他一笔银子,且帮他请来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自己的夫人诊治。

这件事,他从未对外提起过,去岁高中回乡时,想去当面拜谢昔日的恩人,却不曾想那书轩竟然已经关门了,老板也不知所踪。

所以,寻常时候朋友都笑话他惧内,但实际上,是因其心底对妻子有愧疚,哪怕如今发达了,也不愿纳妾。

姬成玦又伸手指了指那个稍显矮胖的男子,道:

“胡正房,这才几年啊,居然就胖了这么多,想当初被诬告坐牢时,可是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的吧?”

胡正房脸上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秦箫生,令尊现在还好?地方有司没再去找麻烦吧?早就分宗几代人了,就因为受伤还有一些上等良田,就被人盯着当秦家门阀子弟去打,那些地方有司,倒真是有些吃人不骨头了。”

秦箫生脸上也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

“对了,还有你…………”

“啊,你是…………”

“哈哈哈,你小子,想当初…………”

姬成玦一个一个地指过去,一个一个地打着招呼,一个一个地说着。

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凝重了下来。

没人敢再大声呵斥,更没人敢去质问。

一圈说完,

每个人都点到了,也说到了。

姬成玦伸手,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听说,前日太子殿下请你们去岁那一科所有留京的进士进东宫饮宴了,怎么样,东宫的酒水,好喝么?”

没人敢回答,一来,是因为那个事关太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所有人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怎么着啊,诸位可都是我大燕翘楚,我大燕的未来,我大燕栋梁,做得了华丽文章,却说不得话么?”

这时,

刘楚才舔了舔嘴唇,对姬成玦拱手道:

“敢问……敢问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成玦略作沉吟,

笑了笑,

一边亲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边慢悠悠道:

“当今圣上乃旷世明君,马踏门阀,为国取材,为寒门开晋升之阶;

陛下所愿,乃希望我大燕英才可不计门第之嫌,不受血统之困,有才者,当为国谋事于庙堂,当牧民为善于地方。

尔等是第一批,等春闱开始后,马上会有第二批。

尔等,是我大燕的未来。

我,

姬成玦,

当今陛下第六子,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六皇子?

他是六皇子?

姬成玦没等这些震惊的进士老爷们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先前在西园时郡主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只要她成为了太子妃,就必然会除掉自己。

姬成玦叹了口气,

仰头,

那时的他,

真的很想回一句:

如果不是父皇一直故意不把我放在盘中,

你以为还有你们,还有你丈夫什么事儿?

你们只看到了父皇故意打压我,把我打压得快喘不过气来,让我受尽狼狈;

却不真的动脑子想想,

父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真不喜欢一个儿子,随随便便打发掉也就是了,却还偏偏要对我这般狠么?

处心积虑地,削我,压我,打我,斥我,谪我,

呵呵,

若不是我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脉,

说不定我人早就没了。

但,

谁叫我像他呢,

谁叫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真的像他呢。

夺嫡,

争位,

让老头子自己想一想,他如果下场的话,你们还有胜算么?

你姬成朗以为当一个从师或者亲自主持一场春闱,就能成为这些新科进士的师尊了?

就能收纳一批一批年轻官员为自己所用?

是,

您受累了,

您站在那儿,扶了一下那龙门,看着那群鱼儿跃过去;

就真的以为这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了?

也不想想,

这些鱼儿,

在跃龙门之前,

到底是谁在喂养着的。

其实,剔除掉门阀子弟后,那些所谓的寒门,所谓的大燕读书人种子,其实并不算多,筛选出一些品性好的,提前施恩,所付出的成本和后续的收效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

当然了,也不能逮着谁就资助,白眼儿狼准有,但不能太多,否则就容易打水漂。

他姬成玦,可从不做那赔本的买卖。

只可惜,郑伯爷此时不在这里,否则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一声佩服。

郑伯爷所熟悉的那个历史里,明朝的晋党以及后世一些国家的财阀,其实也都是以这种方式去布局,从而最终达到影响朝政的目的。

当资本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后,它本能地会去进行渗透和扩张,且不仅仅局限于做买卖上。

姬成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现如今,你们都以为我姬成玦只供出了一个平野伯!

殊不知,

前些年我的买卖彻底铺开时,到底供过了多少人!

一念至此,

姬成玦得目光微凝,

扫过面前站着的这群人,

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

道:

“诸位都是读书人,也是我大燕最会读书的一群人。

有个问题,

成玦不才,

想请教大家。

那就是,

在诸位看来,

生恩和养恩,

到底孰轻孰重?”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也不是谁先动了,更像是一种不约而同。

在场十余位进士老爷各部官员,

向着坐在首座的姬成玦跪伏了下来,

齐声道:

“拜见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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